奔向靈魂的遊蕩──伊藤高志第一部長片《奔零》

  檢視伊藤高志(Takashi Ito)創作年表,打從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接觸超八,然後八十年代愛上十六釐米,他的作品皆是徘徊在十分鐘上下的實驗短片。進入千禧代,他走進舞台和畫廊空間,跨界為其他界別藝術家提供影像服務,個人電影作品遞減,然而還不算是停產。到目前為止,他尾三作是2010年的《甘味生活》,長二十三分鐘,尾二作是2014年跟一群後輩同台演出,在「Tokyo Loop」合集裡的《最後的天使》,長三十三分鐘。這個走勢讓他的老粉絲有遐想,伊藤高志似在無言承諾,我隔着海水也無言期待,果然,伊藤高志在2021年交出他首部過一小時的長片《奔零》(Toward Zero),長七十二分鐘。

  早在Image Forum全盛時期有幸直擊伊藤高志風采的我,藉着《奔零》的出現,此刻為他的作品簡約地分為三期/三類。首先自然是橫跨八十年代的構造主義期。根據伊藤高志的說法,還未走出大學的他看到老師松本俊夫的《Atman》(1975),立志仿效追隨。松本以疑問口吻質疑他能否做到,伊藤回答:「如果做了就會有意思啊。」於是,《Spacy》(1981)橫空出世震撼日本實驗電影界,同期《Box》(1982)、《Drill》(1982)一樣震撼,藉着緊密的活動相片紀律又機率的佈局,建築內外風景數學式設計視覺只此一家,及至1987年的《Wall》仍精密掀動觀眾神智。

  踏入九十年代,他擁有丈夫及爸爸的身份,開始第二期/第二類創作,我稱之為「家庭實驗相簿」。《Venus》(1990)就是妻子抱着兒子的小公園的留影,有人與無人的景物主客觀快速變換閃動。在《十二月的捉迷藏》(1993)裡,他讓長大一些的兒子拿起攝錄機拍攝,本想與兒子合剪合導,雖然他「把自己的兒子當作演員一樣拍攝,了解到自己是個多麼殘忍的人」,其實是他想從孩子的眼光反過來觀察自己。兩代童真視角換來換去。在《The Mummy’s Dream》(1989),即使是「木乃伊」遊蕩足跡,他也感受到陽光,不像是《thunder》(1982)和《Ghost》(1984)般碰見鬼影重重。

  第三期/第三類延伸到最新的《奔零》,伊藤高志貼近集體時間與觀眾探索敘事體共識,我給它「帶攝影機的女生」的名號。《甘味生活》和《最後的天使》我未有看到,而《奔零》,我發覺它接續《Monochrome Head》(1997)、《Dizzliness》(2001)和《A Silent Day》(2003)三片,片中女生身影與時並進,由拿Pentax相機到直立式十六釐米,至這部長片的久保瑞季手中,已是Canon單反數碼機了,機上還加置收音器,她能取得同步收音的現實環境鏡頭。她大抵是飾演一名電影系學生,現實裡的久保真也是拿攝影機的女生,她的短片《Masterpiece》中,有女生漫遊到泥地埋下不明袋子的情節,是她在伊藤高志回顧展看到《Monochrome Head》(1997)後作出的致敬。伊藤給她戴上厚框眼鏡、白恤衫、黑色棉外套、黑色多摺裙、loafer鞋的書呆子氣造型,跟另一名女生(笹原侑里)上街找東西隨意拍。她倆間中的互拍帶有愛意,且沒有防衛性,走出兩個年頭前的「酷女」孤立形象,然而心緒還又與「學姊們」一脈相承,又拿起棒球棒打廢物,又走到火車軌,又在拾荒中發現殘破人體模型、廢棄的模型斷手。

  伊藤高志鏡頭所到之處,皆是他慾望企及的「動產」,「不動產」就是伸入鏡頭的手。在兩部《寫真記》(1986/1987)中,伊藤伸手入鏡,按着寫了片名的紙張在拍,手到眼到,手從影機後伸到框內,顯示身體慾望推動引領影框走。手成為拍攝人唯心的指望,在《Grim》(1985)中是家中露台的風景介紹者;再而「他」不甘受綁,拿起尖銼破壞鏡頭,成為《Zone》(1995)的反叛破壞者;再而「他」變成「她」,是拿鉛筆拿較剪跟膠卷起舞的手,成為《A Silent Day》(2003)的女性創作者。在三期/三類發展過程中,伊藤高志經常投射出,手的任務完成後要好好找個埋葬之地的情況。這是《奔零》的任務,由久保瑞季發現,由高橋瑞乃去執行。

  伊藤高志將他第一部長片取名《奔零》,倒是他對個人一點一滴一步一部慢慢形成的敘事系統,來個簡單的總結解話。除了在影片結束時他再次將角色拿走,留下空景色的作者簽名式,奔零是歸零,是他每一次時空過渡、回到存在的起點的近零意識狀況形容。

  無疑,《奔零》的時空迴廊,是由久保瑞季和她手中拿着攝影機帶出來,延伸至高橋瑞乃及元田伸雄的時空。前者外型上像極曾是拿攝影機上街的女生,可讀成將來久保的身世,或《Dizzliness》中前科對照的另一個久保,皆有在橋底下猶豫不決,到底前行抑或回頭走,懊惱着在哪裏將模型斷手埋下而不被發覺。而身為舞踏國寶級人物元田伸雄的出現,則展現從未在伊藤高志作品裡見過的男性身世敘事性。元田的身體不復當年,遲緩地走避天津孔雀和松田美和子一黑一白兩個光天化日下的魅影。她們都是死亡天使,而就是松田美和子一身經典舞踏想像的白裳,左眼包紮着,是舞踏者人間靈魂最後的寄居形態,到來印證、襁褓老人的最後歲月;元田伸雄或許是待埋葬的手的象徵,而松田美和子則是那隻還專注方向,有生命力有任務的手啊。

  「我現在想拍的不只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世界,而是拍出一種無法理解、無法相信,甚至是可怕的事。比如說,從電梯一走出來,發現自己竟然站在湖邊;或者是一直對着鏡子看,卻看到鏡中的我對着自己眨眼睛,或鏡中的自己變成截然不同的面容。」這番話,是伊藤高志很多年前接受訪問時說的,如今還正好是《奔零》的「手指」,指出失神,失神也不用怕,有安慰意思,讓靈魂隨着電影的肉身走,奔向零,也是奔向靈魂。

跳格──香港國際舞蹈影像節
國際精選電影系列:重現重演

17/9/2023, 3pm
K11 Art House
https://jumpingframes.com/film/toward-zero/

One comment

  1. Tumblr
    https://www.tumblr.com › misglor
    陳煥霏on Tumblr
    … franc_sco 「斯文敗類」吳係咁用嫁!學下中文啦~英文電影人! #HongKongFilmArchive #PsychologyTeacher #EnglishEditor. #hongkongfilmarchive#english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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