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就是人情怪味──訪《七月返歸》導演謝家祺

  很久沒有為新片上映而去做訪問了,對上一次要數兩年前《手捲煙》上映時訪問陳健朗。然而,數星期前看完《七月返歸》的優先場,感受很深,就冒昧的向影片PR朋友查詢,能否安排時間與導演謝家祺做訪問。

  導演不論在影後談還是訪問期間,都提及恐怖片的教育意義,希望利用恐怖這個載體去說明自己想要說明的道理。《七月返歸》有甚麼「教育意義」,觀眾可以自行觀看摸索,但對於影迷及影評人如我,還是希望由恐怖片這類型談起。

  

為何是恐怖片?

  就這問題,導演一下子把我們帶回五十年前。他提到他尤愛邪教電影、波蘭斯基的《魔鬼怪嬰》(Rosemary’s Baby)、《怪訪客》(The Tenant)、羅賓哈迪(Robin Hardy)的《異教徒》(The Wicker Man)。「這些影片都是慢調子,不是突然有鬼怪跳出來嚇你的,並不十分商業,卻是我尤愛的電影。」稍了解電影史的戲迷,從這簡略片單大概也可以摸索出《七月返歸》的氛圍:以《魔鬼怪嬰》為例,影片最核心的,並非明刀明槍的鬼怪,而是因生育怪嬰而來無形心理恐懼。

  事實上,導演在訪問中不只提到六、七十年代的電影,他如數家珍地由六、七十年代的邪教電影,數至九十年代的日式恐怖,再到二千年代的泰國恐怖浪潮,最後抵達近年大盛的A24和Blumhouse Productions。他特別提到佐敦比爾(Jordan Peele)的《訪.嚇》(Get Out,由Blumhouse Productions製作)和《虛無》(Nope)。「現在世界各地的恐怖片製作,不再單純依賴jump scare,不只是『靠嚇』,不只講猛鬼復仇。」他提到,不少製作重心早已從「嚇」移開,希望透過深刻的恐懼,來達到更為深刻的訊息。

  「當年看鄭保瑞導演的《熱血青年》非常震撼。一般鬼片都按因果論邏輯,你做了惡事,鬼來復仇。但在《熱血青年》中,那班青年人是做好事,因為捐血,就惹鬼來索命。」導演不只對我這樣說,他在其他訪問也有提及《熱血青年》這部作品,以及它如何另辟蹊徑,以另一套邏輯來敘事。

  

恐怖的來源

  談到恐怖片,無法不提恐怖的來源,因為它是成就恐怖片的主要元素。波蘭斯基《魔鬼怪嬰》之恐怖來源是生育與嬰兒;《熱血青年》的恐怖來源則反其道而行,非是因果業報,而是善心遭逢劫難。那麼,《七月返歸》呢?

  「若你這樣問我,我會回答:是疏離,還有對城市的陌生。」AK江𤒹生飾演的男主角向榮不只有陰陽眼,亦是由海外回港。回到香港,本應是家鄉的城市,卻叫他感到充滿陌生,尤其是他回港後住進的公屋空間。

  導演說,公屋是充滿「人情味」的地方。正當我以為他要說那種公屋和諧鄰舍關係的陳腐答案時,他卻說:「公屋有種『怪味』,例如有人會若無其事地走進你家中,問你借豉油,然後又若無其事地離開,彷彿一切都是自然的。」若說這份「人情味」是「怪」的,是電影的恐怖所在,我又好像可以明瞭導演的想法了。

  「愛這回事也是如此。電影角色不少行為都出於愛,愛這個地方,向榮的媽媽愛她的兒子。但愛出錯了,就成了現在電影的樣子。」

  

公屋空間的恐怖

  以公屋為恐怖片的設定,在香港電影中並非新鮮事,但若要數近年較為矚目之作,我與導演同時感嘆,大概要數到十年前麥浚龍的《殭屍》了。以公屋為恐怖來源,不少論者會解讀為對香港住屋及階級停滯的恐懼,麥浚龍的《殭屍》也可作如此解說。但《七月返歸》的公屋空間盛載的,反而是上述導演提到的怪誕人情味。

  然而,導演不希望電影中的公屋空間予人實指某地理空間之感。電影在愛民村取外景,但所有室內景,都是在觀塘某大廈中搭建的。當中既有現實考量,也有主題上的考量。現實考量是,「公屋很難租借來拍攝,我們甚至想要租用已廢置的白田村,但不獲批,最後唯有決定自行搭建室內公屋空間。」而劇組只得一層空間搭景,有拍攝經驗的肯定明白這做法何等艱難。「我們只能順拍室內景,搭六樓拍六樓,拍完拆了搭七樓,拍七樓,拆了再搭地下大堂」」如此製作,沒有補拍的可能。

  至於主題上的考量是,「我們希望搭景能架空現實空間,希望表明這是一個設計出來的地方,而非實指愛民村。」如此,電影中很多怪異的元素也得以理順,那種「似家非家」的詭異感(uncanny)就顯得更濃烈了。

  

邪教般的結尾

  導演訪問時提到不少邪教電影,他的電影自然也不離邪教元素,電影的邪教式結尾叫人眼前一亮,有種似是香港又非完全本土的混合。仔細內容,留待觀眾去觀看,但這種似香港又非香港之感,並不只是於影像中呈現。事實上,電影之音樂也是「騎呢」地混合而成。

  我最初是先讓他們創作一個版本。」導演口中的他們,是《七月返歸》的配樂師Hanz及iii。「他們對我說,既然你這套片這麼怪,那我們的音樂也一同怪吧。」於是,配樂師運用西方元素,又結合一些中國音樂,再加入迷迷糊糊的人聲,得出現在配樂的質地。

  「我們就是有這樣的共同想法,不想做一般恐怖電影會出現的配樂。現在這個又西方又中國的奇怪結合,不正好是十分『香港』的嗎?」導演打趣地說。是的,這個邪教般、又波蘭斯基、又桂治洪、又鄭保瑞、又佐敦比爾的A24式電影,不也正可說明香港電影文化之斑駁和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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