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之島》:個人歷史的再現與連結

  《憂鬱之島》為陳梓桓所導演之作品,記錄六七暴動、文革、六四、九七,到反送中運動的參與者,透過給予其交流對話的空間,夾敘夾議,構出香港幾代人的共同宿命。

  這大概是我近期最喜歡的一部電影。映後還滿多人都在討論關於「重演」(reenactment)的問題,但我可能會比較想以「再現」(revival)這個概念詮釋。如果說《時代革命》是擲地有聲開戰宣言,那《憂鬱之島》便極富詩性與想像的後設電影。

  

六七暴動的詮釋:石中英宰制着《憂鬱之島》?

  說到去看這部片的動機,其實是當初在看《流麻溝十五號》影評的時候,意外看到顏應論戰。老實講,我對六七並沒有太多理解。身為一張白紙,在觀影時確實會有點疑惑導演為何刻意放入石中英的立場及他與青年運動者譚鈞朗的對話。石中英的立場(包括墓園的悼念),本身就跟這部片其他的主線背道而馳,然而我也沒有多想,但那段足夠令人抽離。

  陳梓桓在映後談到,他希望這部片是代表「個人」,而不是代表香港的歷史,因為沒有人可以「代表」香港。連結一下霍爾(Stuart Hall)所提出的觀眾研究,我認為每一個觀影者,在觀賞「歷史電影」時都應該保持oppositional reading(按:反抗式解讀)的閱讀模式、有意識的知道自己在看甚麼。其實對待每一件事物都應該要如此,然取材自歷史的影視往往帶其立場、觀點,有些並非中立,因此才更應該要注意其無形中的編碼(encode)。

  再回到電影本身,《憂鬱之島》對我來說,比較像是個體間的交流與對話。導演不斷用劇中戲的敘事手法告訴觀影者:你應該抽離自身。從內地偷渡的漂流者,還是六四學運的學生領袖,抑或少年石中英,這些香港青年都是在扮演一個經過口述詮釋後的角色。陳梓桓導演在映後時談到,在拍攝文革號召的場景時,有兩位親身經歷過號召的長輩在現場,兩人對於同一件事有各自不同的表述,甚至在片中長輩也表明「文革根本不是這樣的,沒有宣示的動作」。這不就是導演最明顯的提示嗎?

  因此,在陳梓桓已經做足溫馨提示的前提下,讓我們來看看這部片對石中英的處理方式。我們試着剖析劇中其他支線,他們的立場皆是「反共」,然而石中英那段,則是爬梳香港殖民歷史的脈絡,認為英國人才是「該離開的人」,而被殖民者渴望着被中共政府所接收。如同前面所提,在觀影時我是疑惑的,但後來我將思考放回人物間「情感」面的聯繫:「即欲擺脫當前政權」都是兩人共同的感受,因此我不認為這段敘事是多餘的、無意義的。

  然而這不代表我對此毫無異議:這段內容分量實在有點迷,我認為汶川演講和餐館敘舊那段完全可以刪除。除此之外,最後「我已經不碰政治了」那句是否等於「放棄抗爭」呢?若是如此,那此處導演的用意就只能以即便是在香港,也有人安於現狀、或不想改變,藉此增加其論述的觀點,但我個人並不是太喜歡這樣的安排。與石中英相對的學生運動者,秉持着反共的信念上街遊行、捍衛自己的國族,然而與之聯繫的他者的立場如此,不知道其會有何種感想呢?

  

再現與連結:香港對你嚟講,係一個咩地方?

  「重演」並不是一個很創新的敘事手法,在早些上映的《台灣男子葉石濤》也可以見到。那為甚麼我會想以「再現」這個概念解釋《憂》呢?導演將故事脈絡跨在紀實跟歷史記憶的重現,然而這些「戲」也並非全然的「演」,這些「素人演員」不僅將其「演」出,這些劇中劇充其量只是情感釋放的媒介。就歷史脈絡來看,六七、文革、六四、九七、反送中在本質上皆有很大的差異,但事件背後的破碎、重生,才是導演鏡頭下想要捕捉的,屬於香港人的命運、意識。除此之外,《憂》片中使用很多史料對比的剪輯,這也是再現的佐證。

  所以香港到底是甚麼地方?陳梓桓在片中也只以島嶼上的霧氣帶過,但這也是我喜歡這部片的地方。《憂》的敘事就如同片名和電影幽藍的色調一樣,它並不煽情,卻很有力量。當反送中畫下了逗號,地鐵站上「光復香港」的噴漆被覆蓋住,香港又好像回到抗爭前的樣子,卻又不全然。這是一個我很喜歡的片段,它代表的是一個種子,新的噴漆無法將抗爭存在過的痕跡完全遮掩住,就好像香港仍有甚麼東西被改變了。

  

虛構與非虛構界線的模糊

  《憂》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紀錄片,它透過很多復現式的蒙太奇、意象化的敘事,讓整部片更有層次,也更「雅俗共賞」。其實到最後,我已經有點無法分辨片中究竟哪裡是演出、哪裡是真實場景,導演真的將虛構跟非虛構的界線模糊的很極致,然而對事實真相的理解是好是壞,就不在這裡多說。

  最後在這裡補充幾個我比較喜歡的巧思:「島」跟「海」在電影當中不斷出現,除了象徵其朦朧不明的命運,也一再昭示其獨立性,這大概是導演演中的香港;結尾文革的游水伯伯一躍而下,代表其並未放棄抗爭,也在這裡留有懸念; 片中最後將鏡頭拉回很「實」的人物圖譜。

  簡單來說,《憂》是一個從情感連結出發、逐步重構香港的一部紀錄夾雜敘事的電影。也許在觀點的陳述上,《憂》並沒有做的巨細靡遺,然而它的野心很大,橫跨數個時代、除了議事以外又加入了藝術性的展現,這是一部很適合「思考」的電影。除此之外,大量的航空機拍攝和wide shot(按:遠鏡)非常適合進電影院觀賞,

  

「曾經努力建構的自己會坍塌、會趨近滅亡,但始終會重生。」

  香港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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