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勤—談話》紀錄藝術家分別與四位藝術系朋友乘坐鐵路、巴士、電車、小巴及渡輪,從工作地點回到他們位於港島、九龍、新界及離島的家
《通勤—談話》紀錄藝術家分別與四位藝術系朋友乘坐鐵路、巴士、電車、小巴及渡輪,從工作地點回到他們位於港島、九龍、新界及離島的家

從過程至目的地──黃百亨《通勤—談話》中初職藝術工作者的尋索

  忙碌的城市人常以滑手機或補眠善用通勤時間,你乘搭交通工具時有沒有觀察周邊的習慣,又會否享受等待到達目的地途中的時光?在 Para Site 藝術空間「貴腐」第二階段展覽,黃百亨(Samson Wong)的《通勤—談話》提供觀眾窺探年輕藝術系畢業生們心靈世界的窗口。作品核心部份為共三個多小時的影片,紀錄藝術家跟大學舊同學下班坐公共交通工具回家的對話與沿途風景。交談看似隨機且發散,從職場經歷到近期專注探索的藝術媒界,言語間透露了敘事者現實的掙扎、與家人的相處、對未來的計劃與不確定等複雜面向。下文從創作與展示手法及主題內涵探討析述筆者的觀察與聯想。

  作品於流動的公共空間錄製,時間上以離開工作場所回家的路程為限,內容則涉及個人生活與思考,順著閒聊的節奏,從外在遭遇過渡到內心的感受。Samson在邀請朋友分享近況的鬆散框架下,並未預設要傳達特定的訊息。雖然四段視頻的話題皆由工作開展,比起研究者主導的結構式訪談,作為在拍攝當下時間切面所思所感的真實呈現,更接近非線性思緒的整理。藝術家手持攝影機,退居聆聽的角色,稍作回應或追問,並忠實地紀錄完整過程。攝影機偶爾拍攝談話者的背影和其他乘客,大部份時間遊移於周圍,如行進間的路面及窗外移動的光影,類似紓壓的慢電視。被攝者笑談間流露對紀錄行為的自覺,例如在意收音咪的存在、坐小巴最前排以免吵到旁人、家的位置被公開覺得尷尬,也懷疑是否有人會耐心看完冗長而缺乏重點的影片。談話以廣東話進行,全程附以中英文字幕,Samson笑說製作字幕是這組作品最耗時的環節。在日常經驗充滿著重複、瑣碎、轉瞬即逝的細節,談話者選取其認為別具意義的片段詳加敘述。

  《通勤—談話》以紀實影像作為媒介,讓受訪者間接對觀眾說話。四段影片在展間內分開展示,而非以大銀幕輪播,由觀者掌握選擇座位的主動權。對話沒有刻意交代背景資料,仿若在公共空間耳聞陌生乘客的言談,推敲箇中含義。在聯展的設定下,作品的長度無疑挑戰觀眾的專注力。由於展覽場地因疫情未能如期開放,筆者憑藉在家觀看影片及圖像的體驗撰文。過程中偶爾晃神便停頓稍息,每看完一段猶如結束了一趟旅程,回味途中深刻的發現。

  香港政府從中學教育開始強調生涯規劃,學位卻只是投身藝術界的敲門磚,甚至未必是必備條件。在藝術史的修養、技法的熟練、業界網絡的拓展等方面,學院對藝術家有所助益,而風格的建立和工作形態的可能性則是漫長的個人探索。藝術作為非主流的「術科」,相關科系的學生也許滿懷熱血投入行業,卻在不同層面上遭到現實的拒絕,有的身兼數職以支持個人創作,甚或轉戰其他行業。香港主流社會素來重商輕文,有勇氣當全職藝術家的實屬少數。2018 年於香港中文大學修畢本科的 Samson 曾從事畫廊行政及大學助教,他因工作需要指導學生,在網上自學影片剪接與擴增實境(AR)動畫軟體。與他談話的四位對象在藝術領域涉足過不同的崗位,他/她們的處境投射出香港年輕藝術家的群像:

  片段一的主角在藝術學院擔任助理,準備赴英國進修版畫,正在處理繁瑣的資料審查。他詳述工作的點滴,例如:對協助教學時能學到進階版畫技巧感到興奮,又發現原來兼讀制的在職學生普遍比本科生更認真求學。對於系所因預算而未能維修故障的器材表示無奈,且概歎大專院校聘用制度的苛刻,雖然對即將留學的他應該影響不大。

  片段二的敘事者描述在名店包禮物,因不純熟與時間緊迫,感到有壓力。他畢業後曾在 M+ 做實習生,受同事影響逐漸培養對表演藝術的興趣,在工餘修讀戲劇課程,從視覺形式轉向以開發身體表達情感的可能性。戲劇課程結束後至深夜才回家的日子,對他來說,竟獲得喘息的空間,減少與家人相處的磨擦。自第一份令他「懷疑人生」的化妝品公司兼職後,數年間多次轉換工作,待業期間幫爸爸裝修,輾轉加入藝術館,後來經同學介紹到卡地亞做包禮物的臨時工。

  片段三的談話者也在卡地亞工作,她主要負責禮品監工和節日的櫥窗設計與佈置,配合她對工藝的鑽研。她坦言雖然商場和名店的藝術相關職缺是因應節日及市場推廣需要,且會受疫情影響而有所增減,但這樣的自由工作模式計薪較同類全職薪金為高,她從老師傅的口中了解到工藝製作行業的生態。

  片段四受訪者因機緣成為表演藝術行政人員,聽到同事經常論及「九大(藝團)」,她還以為是指香港九間資助大學。她認為藝術行政人員在擁有「藝術」的華麗包裝,和政府提供的職位待遇較優渥外,更普遍是需要面對漫長的工時與繁重的業務,這也令她在沮喪之際萌生轉職的念頭。

  有別於拍攝者立場主導的新聞紀錄片,《通勤—談話》更像一面鏡子,聽畢四位初職藝術工作者的剖白,使筆者產生共鳴與感觸,同時刷新對藝術職涯的想像。香港藝術圈的生存空間窄,裡面仍會細分門類。然而,當代藝術強調跨領域,視覺與表演各有技法和運作模式,兩者薰陶的融會貫通能豐富藝術家的創作。藝術家追求技巧的專精與觀念的突破,在商界、藝團或學界的藝文職位則要求自學能力與適應不正常工時的彈性。為了生計而從事的工作會佔據能投放於創作的時間和能量,某些情況卻帶來啟發,他們從兩者的張力與互補之間摸索理想的生活方式。年輕藝術家堅定初心與面對現實的矛盾,相信也是「斜槓族」能共感的狀態。離開校園後,工作將佔據我們很長的人生階段,途中我們主動或被動地不斷學習,接觸新領域的知識和技能,以及在職場上觀言察色,當中的迷惘和得著,皆化作我們成長的養份。

本文圖片獲藝術家授權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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