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以外的錄像藝術家──記訪問錄像藝術家黃慧心

按:副題為編輯擬定

  第一次訪問Winsome(按:黃慧心)正是疫情嚴峻的時候,大家都不方便見面,於是只能夠透過電腦軟件進行視像會議。一如所料,視像會議的問題就是間偶訊號會變差,畫面超級模糊,聲音斷斷續續,好不狼狽。隔著螢幕,我們兩個都穿著家居服,安於家中侃侃而談起來。回放錄音,有時還會聽到各自家中的聲音。這樣認識一個初見的人感覺好不真實。隔著營幕,我無法感受她的氣場,連神態都難以判斷。可是仔細想想,認識錄像藝術家,哪有不是隔著屏幕的?不論螢幕上的是作品還是她本人,我們不都透過熒幕認識他們。

  2018年畢業於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Winsome以攝影和錄像為主要媒介,影像似乎是Winsome感到比較的舒適的表達方式。她說,她有一段時間不太相信文字。相比起影像,文字可以使用語言藝術(或者是偽術?)的空間太多,並且更具指向性,輕易引導觀眾思考的流程。但活在視覺主導的世界裡面,影像是最直接、最不需要經轉化就能理解的表達方式。觀眾看到是光,就是光。每個觀眾所感受到的東西未必一樣,但起碼他們接收的都是最直接的影像(符號)。事實上,Winsome並不是那種不能夠以文字和語言好好表達自己的藝術家。觀乎她的作品簡介、創作自白,和個人網頁上的文字,她的文字其實寫得非常好,也非常細膩,只是她選擇了以影像表達自己。「影像比較難騙人。」她說。好比一個導演聲稱要透過作品表達某種立場,但從他的鏡頭、角度和他放大拉近的畫面,你就能輕易判斷他的真實想法。鏡頭運用總是會透露人的潛意識。使用這般直接、誠實的媒介創作關於自己的日常生活,不會覺得很赤裸嗎?Winsome沒有猶豫地說,影像雖然直接,但仍然存在曖昧性,詮釋的可能性仍然很大。而且,她在創作過程也會抽出太個人的片段──這些都可以保護鏡頭後的她,不致於在呈現作品時感覺太赤裸。 有趣的是,雖然Winsome再三強調視覺影像在錄像中的直接性,但她作品中的圖像其實不算很直接。她的錄像中並不多具象的畫面,即使使用具象的影像符號,它們好像也不是最重要。她似乎更擅長剪接破碎的鏡頭,營造整體感覺。她近期於Para Site展覽的《在森林酣睡的鹿》便是這樣。片長近二十分鐘,大半都是光影交替的畫面、零碎的生活或者旅行的片段。抽象的光影故然算不上是很直白,單看生活的片段,你亦難看出什麼訊息。但透過蒙太奇感的剪接,卻不難讓人感受到虛幻。就像每個人在午後陽光下發白日夢時,腦海隨意閃過各種記憶片段:家中的貓、吵鬧的樂隊表演、去過的旅行。你不一定有意想起什麼,意識流的片段亦無邏輯可言,甚至連記憶的畫面都非常糢糊。但比起要記起確切發生過的事情,我們其實更享受回憶感覺。回憶承載的是感受,而不是歷史。《在森林酣睡的鹿》就是Winsome對於近期的生活沉澱。這一兩年過得虛幻,我相信是很多人都有共感。我們談論這麼多關於視覺符號的東西,最終,她作品最讓人引起共鳴的卻不是影像,而是眾多影像拼湊出來的感覺。

  除了所營造的感覺比視覺內容重要,另一種常見於其影像作品的是Winsome的身體參與(physical involvement )。這裡不是指她拍攝或者剪接時的勞動,而是藝術家對影像的多重介入──一般來說藝術家只是拍攝和剪輯影像,但她是會對拍攝出的素材進行再拍攝和處理,所以是多重的。而她這些參與亦構成了比影像本身更重要的部分。例如《在森林酣睡的鹿》中,Winsome就以手持攝影不繼重錄螢幕上播放的原片,由於攝影機有時不能夠辨認電子熒幕的影像,它所拍攝的圖像會從清晰可見,漸漸變成一團團移動的色塊。這個過程加深了作品呈現的回憶特質:我們總是重覆又重覆地回憶,但記憶卻會一直退色,由清晰的影像,變成事情的輪廓,再剩下感覺。這種參與不單止把藝術家過於私密的情緒隱於影像之後,更反映出藝術家對於記憶影像和數碼影像的理解──用看似不易改變的數碼影像呈現易於褪色的記憶影像。2021年在Negative Space展覽的作品《Continuous Portraits of Sealing 》亦是透過Winsome以雙手反覆磨洗印有相片的牛油紙而成的攝影作品。她形容,這樣的勞動彷彿能舒解她在鬱悶的時期間拍下這些相片時的感覺。於是,我們再一次在Winsome的作品之中解讀到影像以外更多層次的訊息。

  訪問到尾聲,Winsome問我,這樣的創作會否令人覺得,作品以外的故事比作品本身更吸引?我並不這樣認為。影像作品不應該只局限於視覺符號的表達,它的聲音、氛圍、創作過程,都會令作品層次更為豐富。Winsome作品最吸引我之處在於,作品不硬銷概念,但從周邊的各種佈局、各種剪接的細膩處,你能夠「看見」她。她創作時的疲憊或迷惘;她對於影像和記憶的理解。正如她所說,影像作品是誠實的,就如偵探小說所說的「凡走過的路必留下痕跡」,藝術家的痕跡會成為作品的一部分呈現在觀眾眼前。Winsome在上年開始嘗試裝置藝術,而在今次《貴腐》的展覽中而能看到更立體的影像展現方式。繼續期待她的作品能跳出螢幕,成為更多層次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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