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跡天地》:以配樂作為意識形態的對話場域

  趙婷的《浪跡天地》(Nomadland)在幾個國際電影大獎上大放異彩,成為了大家談論的話題,其中不少討論都離不開趙婷作為中國導演的身份,以及她幾年前的言論所帶來的風波。《浪跡天地》確實製造了一些政治意識形態話題,但撇除這一點,電影本身要處理的意識形態問題也非常值得討論。早前在《映畫手民》刊登的一篇評論文章〈一幅觀眾被迫共情的風景畫──《浪跡天地》〉,就已經探討過相關的議題。這裡筆者不妨先借用文章作者的觀點,提出另一個可能的解讀方式。

  「電影似乎只是講述了一個我們僅從海報就可以想像得到的故事,」文章的作者Rocky Wong這樣寫:「失落的美國工人階層,同時遭遇命運的無情帶走愛人,失去了一切之後,主角選擇踏上了流浪之路,在路上達到了與自己命運的和解,還似乎找到了救贖。」其後作者批評《浪跡天地》對這種流浪之路和所謂的救贖刻畫,認為這是一種屬於中產的浪漫化,主角都找尋的自由彷彿跟真正流浪族的生活體驗有著一定的差異。他的總結寫得非常銳利:

電影最終淪為了中產階級對於流浪族生活極度浪漫化的一種窺探,一種意淫,在觀影過程中所感受的那種戲劇與真實的疏離,甚至可以被翻譯成某程度上的冷漠。把流浪族拍成唯美風光電影,便把真實的流浪族和他們的宿命苦難一起深深地埋葬在荒漠之中。

  這是對作品深刻的評論。但我回想早前坐在電影院,看着銀幕,有的是稍為不一樣的想法。我不知怎的很留意電影的配樂。我認為,配樂作為電影文本的一部分,反映了導演趙婷真正的創作意圖。

  記得電影一開始時比較平淡:沒有多少配樂,鏡頭的運用比較傾向於紀錄片的形式。但當一幕女主角緩緩走進一處流浪族的營地,鋼琴聲便開始奏起。起初我對這段音樂有些反感,主要是,這種浪漫的鋼琴充斥了資產階級的品味,跟我一開始對現實生活中的流浪族的想像有所抵觸。

  然而,隨着劇情的推演和隨着鋼琴聲不斷奏起,主角的內心似乎要慢慢進入與真正流浪族意識形態的交戰:除了鋼琴配樂,電影充斥了流浪族人們與路上彈奏的音樂,這些音樂顯然跟鋼琴配樂有著強烈的對比。一來,觀眾的情緒不太可能被流浪者的吉普賽般的音樂所帶動,他們有的彈奏結他,有的彈奏鋼琴,但這時候觀眾的視覺雖像置身其中,其內心感受其實更像一個無法跟這種音樂產生共情的旁觀者。

  趙婷並非不自覺地用了帶有強烈中產氣息的鋼琴配樂。她一直知道流浪者的奏樂並非如此。她是要以音樂展開一埸意識形態的對話,把主角的內在世界與她所感受的外在世界分隔開來。電影到了中段,一處鏡頭拍攝着一個彈結他的流浪者,但背景音樂卻以鋼琴和他的結他聲交織共存。這兩種音樂明顯並不相容,結果觀眾一時聽到明亮的琴鍵敲打聲,一時只聽到結他手的撥弦聲。這顯然是導演的巧妙安排:配樂顯示的是女主角的心境,跟流浪族人們與路上彈奏的音樂形成一種內外對比。

  到了尾段,當喜歡女主角的老頭子那他的兒子坐在鋼琴前,共同彈奏著跟電影配樂相近的樂章,觀眾就應當找到導演想要表達的一切。電影或許不是中產階級對於流浪族生活極度浪漫化的一種窺探,或一種意淫。從一開始,電影要窺探的不是流浪族,而是中產的生活──女主角從一開始就不是「失落的美國工人階層」,這可見於她跟妹妹的互動;在另一邊廂,喜歡女主角的老頭子也不屬於工人階級,他只是一直選擇逃避跟家人相處。

  《浪跡天地》是一部拍為中產看的電影,當中要處理的都是中產面對世界的情緒。就此而言,電影其實不算很浪漫化,它表現的是一種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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