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台灣國際女性影展】在冤魂與英靈以外──《宵禁》的同志敘事

國民黨治下白色恐怖時期,因應檔案的發現、整理和歷史論述的發展,成為近年熱話。白色恐佈時期文學選集的發佈、本土遊戲《返校》成為商業電影以之為取材等,一再展現該段時期複雜的權力拉扯如何延伸至今日台灣。施明德在《反抗的意志:1977–1979美麗島民主運動影像史》1999年的舊版序中,提出美麗島事件的研究圍繞於屬於「無辜者」冤魂的歷史敘事之中,忽略了「許許多多反抗國黨暴政的英靈」。[1] 此書的再版於2014年間,多少代表了一種對美麗島事件政治角力詮釋權的話語。幾年後,關注性少數、歷史議題的翁語彤募資短片《宵禁》,一部以真實歷史事件為藍本改編的劇情短片。圍繞性少數受害者所展開的同志敘事,在此使電影成為有別於上述兩種話語的第三空間。

短片故事講述在正式宣佈宵禁的夜晚,一位男高中生小志因為心煩而流連街頭,試着抽煙解愁,意外發現了另一位穿着近似痞子的青年阿政。小志默默跟隨阿政,並跟着阿政這位煙槍學習抽煙。這時阿政開始憐惜起這樣一位姣好青年。夜漸深後,小志獨自徘徊於街角被便衣巡警發現還押上車,阿政沒有及時救助。而在巡警的私家車裡,小志差點受到性侵。在勉力抵抗後,他離開車廂,回到與阿政相遇的地方。這次阿政終於擔起安撫與保護者的角色,短片亦在兩人雙依之間落幕。關於這起在短片中虛構的故事,翁在募資文案中如此概述背景來源:「即將進入1980年的12月,高雄爆發了美麗島事件(時稱高雄暴亂事件),那時的夜晚總流竄着關乎自由的躁動,沒人知道再過數年將迎來解嚴。短片故事取材自真實人物──曾任職於警務單位的父輩x遭受侵害的中年同志。」[2] 示意這個多重意義下的「同志」議題,既有歷史事件支持,同時亦予翁在短片中自由發揮。

將翁的切入點對應於上述所謂官方敘事,以及名曰「反抗」的敘事的話語權爭奪來看,甚為有趣。短短二十分鐘的《宵禁》,透過同志視角使真實的歷史事件透過虛構再現,轉化成對政權權力體系之隱喻,同時為後來者話語爭奪的隱喻。

作為政權權力體系之隱喻,《宵禁》的同志敘事,經由不同的凝視鏡頭來連接起結構中不同層次的權力,處處呈現着「宵禁」作為父權權力施展。短片開場,小志跟蹤下車的阿政來到廢置舊樓,從小志視角出發的鏡頭凝視阿政的背部,特別是臀部及其腰腿,以及時而垂下又提起的抽煙的手。來到廢墟,原來阿政早已發現小志,鏡頭換成阿政主動走近並端詳小志,給他一根成煙。抽煙之間,鏡頭一轉,原來這個廢置區域,實為不同青年留連之地。宵禁無阻自由發展的坊間群眾。直至小志被便衣巡警的視角發現。鏡頭轉而站在俯視小志的巡警一方,坊間的權力協作旋即被打破。巡警在車內企圖性侵小志,鏡頭則變成高空俯瞰,彷彿一切有更高的主宰決定是否合法。回想片頭的美麗島事件宵禁廣播,美其名希望青年向更好的方向,不應學習壞風氣。但是,小志差點被性侵的事情,則又游於法外。宵禁內部的權力餘音已在弦外。

不過,儘管在短片中同志被轉化成隱喻,小志和阿政的同志曖昧卻不失細緻,成為粗暴敘事的對照點。這場由最上層、上層,再向下層,及下層間的最無權者──無法保護自己的高中生小志──層層施壓的架框可謂粗野,黑暗成為整套電影的主色調。不過,細看阿政和小志的相處,鏡頭光暗比例多數較亮。最後阿政扶着小志坐於梯間相依,天色漸光。阿政仔細端詳伏身於他腿上小志的耳背和頸部,緩緩輕撫後為之送上煙。這場漸亮的同志情誼,鏡頭可謂十分GAY。

最後一鏡,抽到一半的煙寂寞地平置在梯級之間,鏡頭停止動作,二人不知去向。幕間映出「獻給父親、摯友與性少數政治受難者」幾字,徑自燃燒的香煙彷彿是坊間一種以煙火代替香燭的憑弔儀式,把故事的敘事時空與觀眾身處的現實時空交疊。我想起後來台灣性少眾平權運動之間,曾經發表人權宣言,幫助施德明逃亡的高俊明,同樣以教牧的身份,希望大家不要打破好的習慣。彷彿在在冤靈和英靈之間,夾雜着甚麼,是不好的。

 

注釋

[1] 施明德:〈舊版序 英靈與冤魂〉,《反抗的意志:1977–1979美麗島民主運動影像史》(台北:時報出版,2014),12–13。

[2] 參考募資專案網頁:https://www.zeczec.com/projects/undercurrent_shortfilm?r=b88d33ee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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