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品種》:仿如抗抑鬱藥般維隱的Little Joe

近日,《極樂品種》在港上映,這套關於擬人化植物的科幻電影在奧地利金像獎奪得十項大獎及提名。電影講述一名生物技術科學家Alice開發了一種名為Little Joe的植物。Little Joe獲得主人愛和關懷,花粉就會釋出令人愉悅的香氣,香氣成份更有助改善人際關係。

Little Joe被設計成不育,為保自己品種得以延續,它透過花粉控制人類。接受致敏測試的眾多試驗者,包括Bello(科研機構的同事Bella養的狗)、Ben(科研機構的同事、Alice的好拍檔兼兵仔)及其他同事、Joe和他的女友Selma,通通都變得非常陌生。表面上他們毫無異狀,情緒卻變得非常隱忍,平靜得難以看出喜怒,像是帶着假面具,讓人聯想起了 《訪.嚇》(Get Out,2017)裡笑着流淚的Georgina,十分詭異。他們為了保護Little Joe,不惜傷害他人。Alice漸漸察覺Little Joe的不妥,嘗試阻止Little Joe上市,最後因為吸入Little Joe的花粉而失敗告終。

紫紅色的Little Joe熾熱、神秘、危險,花瓣張開時就像血盤大口,每次Little Joe出場總伴隨着詭異又高頻的配樂;還有實驗室和工作袍的冷調薄荷綠、家中透過光影形成的強烈強比色,都能加強人物間的疏離感和漠不關心。觀眾早已被成千上萬恐怖片養大胃口,單憑燈光、聲效和簡單的情節,恐怕嚇倒他們。電影的故事簡單,看過預告片就已經明瞭故事發展,前面花太多時間堆砌氣氛,高潮和結局卻過於平淡,不過,簡單緩慢的故事節奏卻也給予足夠的空間,予觀眾欣賞和深思每個細節。

電影雖然沒有指明,但觀眾大概可以把Little Joe為抗抑鬱藥。電影中的科研機構裡,只有Bella始終免受Little Joe的控制。她曾是一名精神病患者,試過自殺,已經停食精神藥物。她一開始就看破了Little Joe的弊端,一直試圖破壞Little Joe的培育計劃。其他同事認為她性情古怪,口裡雖說不會歧視,沒有偏見,卻總是質疑她、冷落她、取笑她,最終更把她推下樓殺害她,連一向有見心理治療師的Alice,也同樣歧視這名公司裡唯一清醒的人。這明確地表明了電影的意圖:反映社會對精神病患者的誤解和偏見,也表達對抗抑鬱藥的質疑。電影之所以設定Bella為唯一清醒的角色,是因為她是唯一服用過抗抑鬱藥物的人。她深明這類藥物會讓人精神萎靡,表面平靜,令外人看起來會覺得服食者已經重新「快樂」起來,絲毫不能察覺服食者內心的波濤暗湧。就如Little Joe一樣,只一種粉飾太平、把情緒埋在心底的藥物。

如此,Alice就像是把問題供手於藥物(Little Joe)的精神病患家屬。主角Alice因太投入工作,未能妥善照顧兒子Joe,暗暗希望把兒子交托給父親。Joe的女友Selma雖然可以稍為彌補母親的缺失,但正值青春期的Joe與Little Joe一樣,需要大量的愛與關懷。Joe並不喜歡父親,反而更喜歡Alice的兵仔Ben。他也很喜歡母親,但總是被遺留一人在家,每餐都吃外賣。看着忙於工作的母親,單親小孩Joe就自然容易覺得自己是母親的負累(事實上,Alice也是如此認為)。Joe吸入Little Joe的花粉後,萌生離開母親、搬去父親家的想法。如此看來,Little Joe作為抗抑鬱藥的隱喻,可被視為維持家庭、社會平衡的維穩工具。

Joe在吸入花粉後,變得「成熟」、「體面」,更認為自己應該離開母親,不再破壞母親在生活與工作間的平衡。當Joe搬去就如精神病院一樣荒蕪的父親家後,Joe表現得似喜又悲,Alice則如釋重負,仿佛重獲新生,也接受了Ben的愛意。Alice就像社會上普遍的精神病患者的家人,把患病的家人丟置到精神病院「安頓」好,把他們交托給抗抑鬱藥,卸個靚膊就以為自己再沒有責任要負了。事實上,Little Joe這類抗逆鬱藥並不能真正排解病人的憂傷。它能夠排解的,只有其他人逃避責任的內疚,讓大家的生活可以「繼續正常運行」。當死水成了一溝高仿的綠酒,誰會在意它有多麼絕望?Little Joe聲稱可以改善人際關係的香氣,到頭來改善到的大概只有社會穩定運行的秩序關係。而病患終會像Little Joe無法意識到自己死亡一樣,靈魂在鐵面笑顏下枯萎逝去,最後像Bella一樣得到一篇華而不實的悼詞。然而,電影最後留下一個open ending:究竟Alice的快樂是因為Little Joe的麻醉情感功用所致?還是擺脫養兒負擔所致?但是,這又有誰會在意?

人類諸多苦難無法解決,亟需逃避真實,像是看到哥哥行乞並把所有食物全給妹妹的新聞,留言清一色稱讚哥哥「暖男」、「有愛」,卻沒有人為貧窮人口的社會問題感到悲哀。每個人自身承受實在太多,沒有辦法把別人的困苦再攬上身,於是選擇隻眼開隻眼閉,在骨頭裡挑雞蛋好了,最多好心安慰一句「吃藥吧,吃完就沒事了」,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電影讓我想起My Little Airport的《今天沒有大麻在身》:

我的煩惱不是愛人對我不夠真
亦不是她對我流露蔑視的眼神
no, non, いいえ, 不是朋友逐一結婚
而是今天沒大麻在身
而是今天沒大麻在身

我的煩惱不是沒有照顧好父親
亦不是看見他變成衰老的人
no, non, いいえ, 不是憂慮無處棲身
而是今天沒大麻在身
而是今天沒大麻在身

no, non, いいえ
不是我沒變gentleman
no, non, いいえ
不是沒學好法文
no, non, いいえ
不是選舉不知投那人
而是今天沒大麻在身

我的煩惱不是每日起身就眼瞓
亦不是想找人瞓已沒有人肯
no, non, いいえ, 不是愛上朋友的女人
而是今天沒大麻在身
而是今天沒大麻在身
而是今天沒大麻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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