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金馬影展2019】《噤聲漫步》:歷史的失語及被詮釋性

歷史從來不是完全的真實,即便是再有職業操守的史官與學者都無法百分之百還原曾有的時日,我們只能從留下來的資料中推敲。事實上歷史是勝利者所書寫的歷史,是上位者眼中的世界,被征服的國家與民族、曾經存在的政治實體、底層人民的生活樣貌,該是甚麼模樣或是是否能存在全由他們一手決定。

《噤聲漫步》(約瑟安基紐安[Yosep Anggi Noen])以著名的陰謀論「登月造假」的秘密為背景,帶出那個在美蘇競逐下強迫挪移、轉變意識型態、迫害了許多生命的遭遇政變強襲的印尼。

主角西曼因為撞見了美國拍攝登月影片的秘密而被割去舌頭,自此開始以太空漫步的緩慢動作行走度日,穿着自製太空衣,在森林蓋起山寨太空船,試圖告訴人們真相。本片橫跨兩個時空,一為1960年代的印尼,以黑白方形畫面呈現,二為現代的印尼,以橫幅彩色畫面呈現,弔詭的是西曼的容貌並沒有發生變化,彷彿時間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刻痕。

或許西曼代表的就是歷史本身,他見證了一切,但他無法替自己發聲,只能任由世人解釋與詮釋。1965年印尼政變,蘇哈托上台,印尼的外交政策由傾蘇聯轉為向美國靠攏,共產黨人被追殺,蘇哈托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也開始訴諸於電影。既然有電影審查,那就一定也有「適合」政權的電影,用電影輸出文化、形塑國內的意識型態與政治氛圍不是極權國家或共產主義國家才有的作為,世界電影工業的中心好萊塢就是美國輸出強勢文化的利器,也讓美國擔任世界警察的角色深植於同一陣線的各國國民心中。在印尼最有名的政宣電影就是《Pengkhianatan G30S》,每年的9月30日都會播放,不論國有電視或是私人企業、公家單位、學校等等都會放映,並且強迫民眾重複觀看這部電影。

片中假造登月錄像的橋段與之疊合,雖然假新聞的議題因為資訊時代來臨而受到關注,但假新聞的出現恐怕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而且散佈假新聞的正是國家本身。然而由於國家的權威性以及其作為集體意志的象徵,少有人會質疑其釋出的訊息的正確性,質疑的人甚至會被視為愚昧或瘋癲。小至一則新聞稿,大致一個歷史事件的詮釋,國家希望人民相信甚麼,人民通常就相信甚麼。而西曼就是那個不斷與政權對抗的人,他的行為與當年的暴力緊密貼合,如同反芻一般,即使代表暴力的真相苦而酸澀,他仍然日日嚥着。

歷史被解釋與詮釋,甚至被利用,一如片中西曼被用來配合各種賺錢計畫,他幾乎失去了自我意識。他的噤聲與失魂就像印尼整個世代的人們,歷史的失語者與記憶的拼湊者,在日益開放的今日,開始有人試圖理解那些被塵封的真相,以各種表現形式訴說自身國家的故事,「小說」即是一種方式,用看似虛構的體裁,來說一個政府塑造的歷史與記憶似乎再適合不過了。

片尾再度出現西曼跟在母親身後,以太空漫步之姿向前的畫面,對比到今日印尼現況令人不勝唏噓,與台灣同為第三波民主化下轉型的印尼,在尚未完成民主鞏固的情況下,都遇到了銳實力的侵襲,甚至出現民主倒退的情況,與片中前後呼應的畫面做對照,更能感受到本片跨時空的借鑑與提醒。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