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到底是說哪一個黑豹?

一、第一個黑豹

事情是這樣的:1966年,位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奧克蘭,發生了連串種族暴力衝突。今天,我們沒法從那時候的新聞片段發現(具體的)施虐紀實,也不能從當時的報紙、社論刊物一探究竟。道理很簡單,主流媒體從來都是趨炎附勢的共謀者;和諧美好的表面掩蓋了社會底層發出的無聲血淚。相比起那些熱鬧、歡樂和可見的表象(或,在場),後者必然是沉默、失聲的啞音。話說回來,衝突的起因是相當複雜。有說,二戰時期,奧克蘭有大批依靠戰爭生財的公司──比方說,各式罐頭食品公司及鋼鐵製造商──總之,商人為了生產貨品滿足戰場上的急劇需求,興建大量工廠。是故,奧克蘭吸引了國內的工人湧至,甚至落地生根。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可謂龍蛇混雜;除了廉價的非裔勞工,還包括美國南部的勞動階層。

時移勢易,二戰帶來的經濟發達隨着那一枚Little Boy原子彈的爆炸(即,戰事結束)止息。船製品、鋼製工廠相繼停工,奧克蘭流失了大量上流、中層人士。反之,由於沒有資金,所以(被迫)選擇留下來的都是──按照自由主義者的說法──無法「在社會向上流動」的非裔家庭及其他勞動人口。據說,為了維持和諧氣氛,二戰後的屋崙警察局(Oakland Police Department)從美國南部請來一大批白種警察。這班人不但壯大了市內的治安力量,還從南面的老家帶來了內戰(Civil War)以來的白人至上主義。據史料記載,在六百六十一名警員當中,僅得十六位是美藉非裔人士,也就是白人喜歡掛在口邊的N word:「黑鬼」(Negro)。可想而知,「黑鬼」從來都是被邊緣化、失勢的一群。

同年十月,眼見各種暴力對待,Merritt College的兩名學生Huey Newton和Bobby Seale沒法忍下去,他們成立了一個社會主義組織,以「自我防禦」(self-defense)為口號,招攬其他同為低下階層的「黑鬼」同胞加入。受到當時去世不久的Malcolm X(非裔民族主義)及赤色中國馬列毛的影響,領導人Newton相信武裝革命。嚴格鍛練下,這班黑皮膚組成的社會主義者開始武裝起自己的思維,規訓自己的身體,成為一支準軍事化的游擊隊。他們如此美麗,仿如灰白色中的一抹亮色。組織成員Eldridge Cleaver筆下那本充斥了「黑話」、用字淺白的「意識形態宣傳小冊子」,可一睹他們的造事作風:「各地一些自稱馬克思列寧主義者的『白皮豬』(the pigs)攻擊我們組織的想法,就任他們笑吧!這是一班名左實右的垃圾獨斷論者。」、「有一些『黑鬼』在墮落的巴比倫[筆者按:應該是指美國]活得相當舒適,我們組織才不需要這種無能的叛徒。」、「Huey Newton的偉大之處,就是他為我們從傭奴主義意識形態(ideological Flunkey-ism)中解放出來,為我們打開一個可見的將來!」

結果,這一支準軍事化的武裝部隊,從「白皮豬」手上搶來各種槍械,並抵住美國白皮豬貼上的「恐怖份子」污名化標籤,追隨Newton偉大豪邁的步伐,試圖用武力與槍杆子解放美國的黑人社會(當然,除了灑熱血的游擊戰外,他們也有舉辦一些温和、怡人的慈善助益活動的)。老實說,我雖以──媒介慣用的──「劇情簡介」格式寫下以上文字,但它不是虛構的故事,也不是昆頓塔倫天奴的《黑殺令》(Django Unchained)情節;它是真人真事,那個組織的名稱不是別的,正是「黑豹」(Black Panther Party)。

 

二、第二個黑豹

漫威電影宇宙起動十週年紀念之作《黑豹》(Black Panther)甫一上映,美媒及各種西方傳媒都一致讚好;讚美的重點不是別的,就是這部有着荷里活大片格局的電影,竟一脫白人主導的慣例,幾乎以非裔演員作主軸;而且劇情描述的不是美國或歐洲其他白色主調的地方,而是(虛構的)非洲理想國的瓦干達(Wakanda)。在這一超現實、高科技,又不失非洲傳統色彩(服裝及部落—王制度)的烏有之鄉,主角T’Challa和堂弟N’Jadaka展開了一場爭奪皇位的殊死之戰。

就此,我們應該要學習施特勞斯閱讀古希臘哲學典籍的態度。也就是說,哪怕該篇文章表面上沒有半點政治詞彙,即使文章的主題是花卉鑑賞等跟政治沒關係的東西,然而都是政治的:除了細讀文本以外,我們必須把作者的政治背景和寫作條件一併還原。一個重要提示/解密的關鍵:製作方一直聲稱,《黑豹》是一部漫威版本的占士邦特務電影。然而,相信看了電影的讀者皆知,除了南韓地下賭場那一幕的佈置(表面上)有點像占士邦的風格外,根本沒有一絲地方跟007相關連。就此,我們應該把目光轉移,從戲裡的瓦干達之王T’Challa轉至N’Jadaka身上,難道後者不是一名由特務機關培訓出來的「革命專家」嗎?沒錯,據此來看,N’Jadaka就是一名輸出英美式革命的超級特工,而T’Challa就是鐵金剛電影裡經常出現的反動勢力(例如,封建制、共產主義狂人)了。

 

三、合題:鴨嘴獸

從上述二段文字,我們到底學到了甚麼?恰如(一)所見,當真實的政治事件以審美的、美學的詞彙描述之,我們仔細地讀起來時,不難發現一絲詭異感(uncanny)。在此,筆者相信有不少人跳出來指責,第一段的文字是失實的,如果它被刊登在報章的時事版,甚至稱得上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儘管包含了有一定的真理,但它仍然忽略了其他重要的事實(facts)。除了警方及其他奧克蘭居民的(實證性的)資料紀實,還有黑豹黨引起的嚴重傷亡,當中包括在恐襲中被誤殺的無辜平民,也有不少美藉非裔人士。就此,數到「政治的美學化」最着跡的例子,難道不是現存的「老式共產主義國家」北韓嗎?假如你不清楚北韓政府是怎樣神化領導人金正日、金正恩腫脹的身材,請看Netflix的一些相關紀錄片(例子:北朝鮮勞動黨的每代領導人,皆設有一首專屬的主題曲。當中,歌領金正恩的歌曲裡有一句「隨着你的腳步聲……轟隆、轟隆……」這不是詩人將金正恩沉重的步姿美化、聯想成軍事巨人的模樣嗎?)。如果(尤其是信奉美式民主、新自由主義或所謂自由左翼的)影評人諸君,認為北韓官方美化金氏家族達到荒誕、可笑的程度,為甚麼你們卻以同樣的邏輯/寫法描述電影呢?

至於()的文字,之所以說是一種(粗暴的)施特勞斯式的準政治化解讀,因為它假設了一種複雜的解密程序:也許,為了順利通過製片商的自我審查程序,還得保障票房利益,製作人將它偽裝成「温和、中庸」的調子。換言之,那些讓人迷惑的鮮豔顏色、泛統一色彩的非洲和未被西方沾污的草原淨土(部落—王制度)想像,只是一片用完可棄、食之無味的糖衣,它包裹着戲裡的真實的、過激的政治宣言:N’Jadaka死前那一句說話:「把我的屍首沉放大海吧。我想伴隨被迫遠洋過海,認為死亡比枷鎖更自由的祖先們。」關鍵在於,有別於荷里活電影的典型安排,電影並沒有進一步交代T’Challa怎樣處理其堂弟之屍首。也就是說,沒有將死去的角色回歸客觀的、社會許可的主旋律敘事之中(反例:古希臘神話裡,天神宙斯會把死去的英雄化為天上繁星。有趣的是,難道「漫威電影宇宙」不是一種從古希臘神話—存在-一神宗教—資本主義等發展而來的邏各斯中心主義宇宙觀嗎?)。這一種沒得到安息、沒有入主懷安的刻意編排,讓N’Jadaka的宣言如鬼魅一般,纏繞在觀眾的腦海裡,久久不散。

為何二種性質的事物會互相滑動呢?即我們好像都不自覺地把美學與政治混在一起。如其說,詩人席勒──嘗試追緊康德的步伐──透過《美學書簡》,發現了審美活動能夠鍛練平常人(作為理性主體)的理性能力;也就是說,席勒明白到現實世界不如康德筆下那樣單純、單調;除了遙不可及的理性與定言令式,日常生活還有各種外在因素及感性條件;即言之,感性欲力與人的另一樣天性—超然、純粹形式的理性之間將發生千般萬樣的衝突;因此,席勒相信審美則可以撫平、調和上述二樣精神官能,甚至培養人類追求自由、政治判斷力的能力。倒不如說,席勒發現了政治及審美活動是有可能混淆在一起。就此,我們應該補足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之說法,即言之,比席勒更為康德-ian:如果沒有經驗內容,任何形式只是一種理性的空洞幻覺!同理,既然「為藝術而藝街」及「為自由而自由」都是同源的,即純粹理性及實踐理性派生的同屬概念,那麼,我們大可以聲稱:「沒有具體的政治予料,任何空泛的審美描述都是理性的幻覺!」(進一步的分析,詳見另一篇文章:〈政治藝術學批判〉)。

One comment

  1. 加line:xd662一個很出名的國光女神下海兼職 拍過電影 上過很多很多節目的 身材超級好 非常漂亮 短期兼職而已 價位不會很高哦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