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獨立電影節2018】紀實的滋味──香港導演短片集

由於影像體制(學院、資本、放映場地等)的轉變,近年香港多了很多短片出產,也有不少評論叫好之作,如葉文希的《飲食法西斯》、黃飛鵬的《寂靜無光的地方》、陳巧真的《32+4》、鄭藹如與李偉盛的《通州街310號》、謝雅妍的《這是這文富》等。今年香港獨立電影節的「香港導演短片集」既選了近來受人注目的陳巧真和李偉盛的短片,亦選了近年積極推動學生作品展的林森的作品,還加上因《我還有話要說》而落戶香港的應亮的短片。

無獨有偶,今年四部影片或多或少都與「紀錄」或「紀實」有關。先說林森的《黑哥》吧,它是香港電台「獅子山下」系列的作品,單從這個「品牌」我們已得知《黑哥》是靠近社會紀實劇情片的路數,意念來源自荃灣工廈劏房戶迫遷事件。黑哥與女兒黑妹原住在工廈劏房,因屋宇署申請封閉令而要搬走,並被安排入住屯門臨時收容中心。

雖說電影有現實所本,但它卻不是以影像介入現實的作品,反倒是聚焦在黑哥這個單親爸爸的貨車司機身上。林森的作品向來關注社會低下層人,這次的黑哥也是在社會的經濟結構和官僚體制下在城市中被踢來踢去,一種夾縫的生活狀態。不過林森卻不是以悲憫的角度去看這個底層人物,影片的色彩沒有刻意的暗淡,只是在表現,生活就只能如此的一種感慨。

應亮的《媽媽的口供》紀實程度則更貼身。影片主角的女兒因拍片而流亡於中國大陸境外,在香港暫住,情況與應亮自身有所相似,不過是性別改變了。從此看來,《媽媽的口供》帶有半自傳的意味。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影片的主角並不是那位電影導演(應亮自身的投射?),而是曾到台灣見女兒一面的母親。

母親在家裡被警察問話,供出台灣與女兒相處的一切。影片的節奏是應亮向來的不緩不急,平淡的交代了母親與女兒的相處,並最後她與女兒斷絕關係的決定(原因為何?你懂的)。她原有機會離開中國跟女兒到香港的,但她依然拒絕女兒和兒婿的好意,決定回去。中國大陸、台灣和香港在展示出有趣的地緣政治格局:香港過去是台、中之間的安全地帶,現在反是台灣取代了這個位置,而家人分隔兩地的,反倒是在香港與大陸的人。

應亮因《我還有話要說》而被迫離開中國,當下則以母親與警察的對峙,表明「我沒有話要說」( I Have Nothing to Say,《媽媽的口供》的英文片名),這確實可以看作是導演明志之作吧。

而與「紀錄」最貼近的,則是李偉盛的《團圓》。李偉盛與鄭藹如合導的《通州街310號》大玩紀錄與虛構的辨證,這次則是以最為「觀察式」的形式來拍攝嫲嫲過世和她離世後的家庭日常。《團圓》的拍攝位置大概在腰間位置,而拍攝位置與所拍攝的對象有一段距離(這機位與應亮的相似),攝影機就像一個人坐在屋中觀看事件如何發生:先是嫲嫲過世,再來是於嫲嫲的椅子中尋找她的家財,最後是兩姊妹為安葬之事爆發而告終。

這部日記式的紀錄片記錄了這段簡單而有爆發力的日常,當然觀眾可以質問導演如此把自己家庭的辛秘放在銀幕上是否恰當,一如很多人對台灣紀錄片《日常對話》的詢問。然而李偉盛的影片總給我感覺他是歡愛在鋼線上循行的人,《通州街310號》如是,《團圓》如是,就是要觀眾看得不舒服,以此來撩動觀眾的不安與激忿。

而陳巧真和徐智彥的《無調人間》呢?則是徘徊在紀實與劇情之間的作品。影片每一場戲一個靜止鏡頭,但這種靜止鏡頭又與《團圓》的有所不同。《團圓》是觀察式的,而《無調人間》我則會說像是欣賞繪畫般的那種視角,這讓我想起瑞典導演羅伊.安德遜(Roy Anderson)和葡萄牙導演柏度.哥斯達(Pedro Costa),而陳巧真和徐智彥的影片則更接近後者:同樣是把日常拍出魔幻般的廢墟感,同樣是拍攝社會底層人的生活,而同樣是紀錄與演出的結合。

《無調人間》雖說是拍攝深水埗的露宿者,但細看之下,其實是關於當下社會的兩種面向:一是社會邊緣人的日常,徘徊在呆滯的邊緣,與城市其他部分的速度格格不入;一是城市人的奇情愛慾,嫖客受上妓女,SM中的快感與疲憊,虛擬真實中的與真實抽離。這二者結合,正正是呆滯與狂喜的兩極,城市情感的兩端,最後其實同歸於一,在無感之中跌倒躺下。

如果要以一句說話總結這次的選片,我會說是「紀實的滋味」。城市雖一,但現實卻有多種/多重,底層、家庭、國族、快感,都是香港現實的一面,而四部短片,則是當下的紀實的滋味。

 

* 刪節版刊於香港獨立電影節《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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