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河谷謀殺案》:絕望的是,失蹤的生命如雪,全部融化

冰天雪地,野狼攻擊一群綿羊,獵人的步槍瞄準野狼。

一個女子在黑夜赤足狂奔,最終倒地。

《風河谷謀殺案》就是在「求生」的背景下拉開序幕。

 

風河谷的絕望

一宗雪地上的姦殺案,其實足以吸引獵奇目光。但面對嚴肅的生存議題,《風河谷》選擇節制。電影據真實事件改編,劇本通透,握住了人的本質,試驗欲望、暴力、愛、苦難如何在極端的環境下互相牽扯,呈現出人的多重困境。是以,《風河谷謀殺案》的焦點不在謀殺案,而在風河谷。

風河谷位於懷俄明州的印第安人保護區,如蠻荒之地。當年美國政府把印第安人驅逐至此,只是留下一則“reserve but not protect”的冰冷條文。大遠景之下,我們可以看到那裡的全貌:白雪皚皚,肅殺,與世隔絕,像被遺棄的角落。

地,被囚禁其中,只有雪,山,人,獸。在風河谷生活的人,等同處在絕望谷底。片中獵人Cory說:在這裡如果不努力求生(survive),就等於投降(surrender)。這話幾乎就是影片的主旨所在。

白雪之下,罪惡被掩蓋,如那個法醫明知Natalie被謀殺,亦無法以謀殺斷定死因。不過,電影重點並不在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而是呈現那裡的種種問題。而且,少女Natalie的遭遇,只是眾多失蹤悲劇的縮影,故誰是兇手並不最重要。於是,電影只以一記敲門聲flashback,推開被關起來的真相,避開濫調的福爾摩斯式緝兇。在探員Jane與獵人Cory查案的過程中,移離命案核心,令電影超越偵探類型的侷促,轉向在風河谷生活的人。

那裡的人生活在悲劇,同時也是悲劇的製造者。活在風河谷,就有種被註定的宿命感,彷彿都在偷生。所以,姦殺Natalie的兇手/其他石油公司的警衛不僅是角色,更是社會絕望情緒的投射:因為無法忍受這「冰冷的地獄」,而被慾望吞噬(甚至是內化成一種民族性格)。

世道人心比大自然更險惡(又或許,這是人的本性,只是被極端環境激發出來)。當與現實無力拉扯,兇殘生成就在一念之間。而所謂「真相」,只會令人更加無助。因為活在社會底層,人的命運只是被置於社會巨輪下,無情碾壓,……而碾壓出的人性掙扎,就是一個個失蹤故事背後的真實。

電影充斥滲入骨髓的絕望:喪女的父親難以從悲痛中走出來;母親割腕自殘血流不停;以毒品填補絕望的空白;法律無法主持公道;個人無法力敵結構性的問題……不管是現實的殘酷,還是歷史的荒謬,都顯示了步步升級的絕望。

人與自然,人與動物,動物與動物,當然,還有人與人之間,都是一場獵食者與獵物的絕望對抗。不過,在極端的生存狀態下,最絕望的往往是:無語問蒼天(如果有的話)。這種絕望是電影中最有力的拷問,也是,最絕望的控訴。好像是說,他們只配自生自滅。

 

忍受:一種生存方式

《風河谷》沒有被塑造成「惡」的荒原,而是將這種「惡」在片中呈現,同時呈現一種並非與「惡」對抗的「善」。山上審判一幕,Cory逼問兇手犯罪動機,他回答:「你知道這冰冷的地獄是怎樣的嗎?甚麼娛樂都沒有,沒有女人,也沒有樂趣,只有雪和寂靜。」Cory說:「但奪不走的是白雪與寂靜。」

如一個錢幣的兩面,面對絕望環境,他們內心各有自圓其說的答案,但兩個答案其實所指相同,都是活下去。選擇活下去,就必得忍受隨活着而來的一切,因此,《風河谷》呈現出一種生存哲學:忍受。

那些雪掩蓋了真相,又彷彿明白所有難言的隱痛。

命案發生後,Cory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Natalie的父親:「你失去了女兒,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不可能完整……重要的是,你不能逃避這痛苦。」「無法與世界對抗,所以只能與感受對抗。」

電影給予悲劇應有的尊嚴,折射出生命的無奈。所以在片中,我們看不到角色歇斯底里。有的是默默忍受,甚至逆來順受,將悲傷與罪惡共存,讓一切痛苦變得無足輕重,折射出邊緣人的宿命,及生命的荒誕。

 

從未被記錄下來

結尾一幕,陽光稀微,開始融雪,兩個父親並排而坐。

全片最後一句對白說:“I’m going nowhere.”(一方面互相陪伴承擔,一方面不離開風河谷),處理輕盈而沉重。然後螢幕打出:「每年,美國的每個州都有官方統計的失蹤人口數據,唯有印地安人保留區的失蹤婦女數據,從未被記錄下來。」

從未被記錄下來。那些失蹤的生命如雪,積壓,然後全部融化,叫人難以忍受。《風河谷》好看在此,絕望亦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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