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家護農的人、地、情──《太陽的孩子》

寶藍色的太平洋,金黃色的海稻田,穿汗衫短褲的孩子、海邊撒魚網的族人、太陽底下純樸率直的笑容,他們將往何處?這樣的光景能夠維持多久?一種疏離與改變正向這裡探頭,隨了只向錢看的人,沒人能夠忍受土地蓋上酒店與高樓。

故事發生在沒有鐵路、只有公車的花蓮偏遠部落,女主角 Panny 與其他年輕的族人一樣,長大了就往外跑,到台北謀取工作,唯剩老人與小孩在家鄉,田野漸變荒廢。於是,毫無懸念,商人就來了。他們看中這片面向太平洋的土地,自然無視稻田的生命力,腦裡只有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便決意買地興建大酒店,與所有地產商人一樣,他們的價值從一而終,只在於金錢與投資。

村裡的人,面臨金錢誘惑、也不忘祖先留下來的教誨,雖然很難抉擇,也決定隨著 Panny 的帶領,開展旅程,他們游說單位投資、開會與村民協商、召集部落老少,重修水道、復耕農田,種植「抗爭米」,共同收成,作出網上預購,出售台灣各地,實踐了所謂自己糧食自己種,不向金權屈服,自己決定了整個部落的命運與生存方式。


電影沒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大型運動,抗爭都在部落發生,收地之時,Panny 的女兒 Nakaw 突然跑出去,張開雙手阻擋推土機,雖然旁邊只有幾十人手挽手列陣,周遭沒有催淚煙或水炮車,那種原始的情感力量還是讓我感到驚天動地。如果為了美好的生活,而能奮不顧身,就是保衛家園的本能。世界紛亂,迫得孩子也需抗爭,若果強權要來,除了上位者,世世代代的人,無一能夠倖免。

電影中段,Panny 哼出原住民的歌曲,其中一句翻譯為「不要放棄自己,生命不會重來」,如果人只能活一次,不少人還是會選擇豁出去,部落憑藉這種翻天覆地的意志,成就鏡頭與現實抗爭軌跡。常說土地圍繞人、地、情,保家護農可以是很純粹的情感,反迫遷運動、復耕運動往往就是源於這個主軸。

社區自救,沒有快速的方程式,在一個理想的願景下,他們落去揼石仔,「一步難一步佳」,同時反省自身,尋回老早被遺忘掉的價值。Panny 在一個投資者的大會上,把本來想用的普通話丟開,重說部落的語言,以原住民的身分引以為傲,拋開昔日努力甩開口音的決心,結果所謂「部落之光」的含義得以反轉;不再是努力讓自己看來不像族人,而是直視自己的部落身份。這種鄉土情懷的牽引,把早已遠離的 Panny 拉回來,即使夢想把你帶到異地,工作的成就把你牽到另一個位置,家園有難,你還是可以毫無保留地回去保衛,重新當起一個農夫,孕育最原始的生命力,延續部族優美的歌聲、重拾通山跑的優良體魄,尋回這種鄉根,實在不比任何身份遜色。

回頭過來,香港沒有過得更好,排山倒海的發展計劃從未停止,近日經歷古洞強拆、馬屎埔強收,都是東北發展的重要關口,於馬屎埔而言,這是守住村口的一役。安居樂業、農夫種田、村民安居,能夠選擇不同的方式生活,應該是最合乎常理的事情,這個城市卻不能容忍常理發生,與《太陽的孩子》一樣,當強拆與迫遷發生在一水之隔的兩地之時,住民終究展現出呼喊與堅定。

守住土地之餘,香港有好些人近年展開復耕工作,種起稻米或其他食糧來,拒絕只有金融發展的主旋律,一洗迷信的老調「阿媽話你唔比心機讀書就要返鄉下耕田」,他們就是要在農田之間,強調自己想過怎麼的生活,跳出單一價值的框架,要在小朋友開始以為蔬果是在超市裡種出來之前,以種田自給,重新捍衛被發展剝削得七零八落的另一種生活。而若果香港民間的聲音日趨呼叫自給自足、自決糧食問題,《太陽的孩子》正是描述一群被欺壓的村民,如何一步一艱辛,收復失地、重整荒田,種出稻米;而這批復耕的本地農夫,也在探求與實踐這種可能性,勒緊褲頭,以鋤頭還原山河。

《太陽的孩子》不分地域,作為回應發展主義的聲音,共鳴處處。幾個月前,我與利東街和菜園村被迫遷的朋友一共觀看,有位同行者說,她基本上一直掉淚,她的村落被迫遷已是五六年前的事,然而心裡的傷害可以是漫長而難以治癒的。如果你還在咒罵人家阻人發展、只貪賠償,那就反問自己一句,當你的家被隨意規劃在發展範圍之內,面對不對等的賠償,你如何能夠容忍自己被恰到上心口?然後你會發現,輕視別人對家園的眷戀,是多麼廉價的話語。

* 文題為編輯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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