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lling Me Softly──《踏血尋梅》

以香港其中一宗最轟動的碎屍案作為故事藍本,《踏血尋梅》著眼處並不在大銀幕重現當中案情或者梳理箇中迷團,案情只算是副線,反而以案中人物的性格和心理描寫為主導,殺人者和被害者都塑造成非常具體的人物型像,突破了一般謀殺案或變態殺手案罪犯與事主之間案情主導的角色關係,讓《踏血尋梅》成為近年其中一部特別耀眼的香港電影。

《踏血尋梅》找到兩個非常出色的新演員,春夏和白只,分別演死者王佳梅和犯人丁子聰。王佳梅是一位由大陸移居香港跟家人團聚的小女生,春夏的演出成功捕捉到這個正值青春期,而同時要適應新環境的少女,面對愛情、金錢、外表、事業等各方面很單純的慾望,和其接腫而來無法排解的失望。援交對於王佳梅來說,不只是賺錢的途徑,也是交友甚或尋找愛情的渠道。她會為初相識的援交對象之甜言蜜語心動,然後以不收肉金作為示好方式,最終就成了她心儀對象隨傳隨到的洩慾工具。

戲中有一個很特別的陌生人角色,是一幅年輕女子的正面照片,一直貼在王佳梅的家,但到電影後段才有解釋這幅相的來歷,同時亦解釋不到相中人究竟是誰,或為何王佳梅要一直貼她在家。那陌生女子的照片,有點像一般人在家中放尊觀音或者貼明星照,代表著出王佳梅心中某種理想的模範和投射,那可能是美好的外表、美滿的愛情或者成為成功的模特兒,但諷刺的是那模範人物事實是一個徹底的陌生人,甚或只是一件無意義的死物,她所希冀的在她身處的環境中根本不存在,希望和絕望的極端落差促使她一步步走近死亡。

一直演舞台劇的白只,初登銀幕,他演的碎屍犯丁子聰確實叫人非常深刻,正如黃子華所說,很難找到白只這樣的肥仔。丁子聰是一個典型stone-faced無表情角色,憤怒時如是、殺人時如是、處理屍體時如是、自首時如是、在警署答辯時亦如是,都幾乎是同一個表情,跟白只在朱凌凌時的活潑型像完全相反。臧sir(郭富城飾)問他知不知他的口供是多嚴重,他詫異但淡然地回應︰我只是照直講。都是那一個表情。丁子聰在殺人後的冷靜處理叫人嘩然,在他心中卻是理所當然,太陽出來就知道夠鐘要開始處理屍體,街市斬豬肉的如何剥皮他就套用在王佳梅的臉皮上,怕路上遇警察路障坐九巴到碼頭棄屍就最方便快捷。碎屍棄屍對丁子聰來說,簡直平常得像突然要超時工作一樣,一件日常但突然額外的工作,他處理得很妥當。

丁子聰和王佳梅在戲中猶如一對一見如故的soulmate,彼此有著類似的家庭環境,對愛情也帶著依然單純的希冀,情慾上同時亦因各自的環境和際遇有著不同的壓抑。男的一見面就跟她表白,女的永別時流下眼淚。丁子聰是在做愛時把王佳梅勒死的,不禁教我想起大島渚《感官世界》,而那一幕被營造成王佳梅把生命完結的使命交托予初相識的丁子聰手上,不能否認那是劇本很大膽的設想,性愛和死亡成為二人萍水相逢後,逃離身處困境的出口。

郭富城所演的臧sir,相比王佳梅和丁子聰,是一個過於典型和平淡的角色。臧sir被案情的疑團吸引,對於犯人、被害者和被害者家屬都帶有幾乎同一樣的憐憫,可謂一個典型慈愛和正義的象徵;但他典型的慈愛和正義,對比王佳梅和丁子聰謎團般的罪與慾望,兩者的呼應很弱,後來丁子聰把臧sir列入探訪名單所象徵的警匪間朋友之情,還有事後到王佳梅一家的探訪,母親(金燕玲飾)甚或把王佳梅姐姐介紹給臧sir,這些代表慈愛回報的情節都來得有點奇怪。某程度上,電影以臧sir對待身邊女性,無論邵美琪演的上司、梁小冰演的前妻還有王佳梅姐姐,都不帶非份之想來襯托他的正義和慈愛,對比王佳梅和丁子聰,臧sir是一個欠缺人性化流於表面的角色。

《踏血尋梅》有兩個版本,在香港公映的版本比台灣版短差不多20多分鐘,我所看過的是香港公映版(編按︰《踏血尋梅》有公映版和導演版兩個版本,作者看的應是公映版)。電影不時插敘和頻密換角色觀點,相信導演希望為整個故事呈現更完滿的畫面;但效果則好壞參半,好的地方讓碎屍案情有更靈活和意想不到的次序和觀點層層鋪出,但不時又穿插一些散慢或交代不足的枝節,如車保羅所演的丁子聰父親或者王佳梅在家中樓下公園的小女孩,都是為了更加完滿角色背景和性格但效果甚弱的枝節。

終歸來說,《踏血尋梅》是一部非常有熱誠的電影,其熱誠之處在於其真切探求是怎樣的人物,是怎樣的環境,是怎樣的人生,是怎樣的城市,才可以產生如斯兇殘、悲哀和難以解釋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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