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畫手民 Cinezen
不可以說是暗示，而是明示。這部電影的明示，擺在前頭有兩個。第一，海報上的宣傳字句。說了最後五分鐘會有劇情大翻轉，這種自信心爆棚，畫到出腸的懸疑張力，有如高智能殺人犯的挑戰書。第二，導演的名字。恐防有人還未聽過堤幸彥這位年逾六旬的日本名導演，先說一些他的名作吧，第一代的《金田一少年事件簿》、《池袋西口公園》、《圈套》，以至近年的《二十世紀少年》、《SPEC》，都出自其鬼才之手。
堤幸彥是筆者眼中未曾失手的導演，而且《愛的成人式》海報上那個「最後五分鐘的預言」，不是單單在這部電影出現的，未到最後一刻都不讓人猜到真相，幾乎是堤導本人的講故事風格。《金田一少年事件簿》最為經典的「兇手就在我們當中」套路，相信不用多說，電視劇《池袋西口公園》的第一女主角加藤愛，居然去到最後一話才被揭發是始作俑者，這種劇本設定也叫人津津樂道至今，還有《二十世紀少年》的「朋友」身份之謎，《SPEC》系列女主角戶田惠梨香那個神秘的超能力，也是直到最後關頭才揭曉。堤幸彥的風格相當強烈而明顯，拍過大量的懸疑推理故事，作為導演，他走的也是這種要跟觀眾鬥智猜謎的路線。撇除這兩大「明示」，《愛的成人式》扣除了最後五分鐘，確實「只不過」是個賣弄復古情懷的愛情故事，但是，看到堤幸彥這三個字，就知道一定不是那些情情愛愛的尋常悶故。
而且，大家都一定在等那最後五分鐘的情節翻轉吧。
儘管整個故事，從頭（但不是到尾）都是一個尋常悶故的格局，講述男主角松田翔太經歷了初戀，然後是異地戀，出現外遇，最後見異思遷，但當然，這個「表象」的尋常故事，拍得一點都不沉悶。如果說，最後五分鐘是這部電影劇本巧思的致命一擊，那麼，之前的兩個小時，要拖住觀眾，才是勝利關鍵。那個五分鐘的預告無疑可吸引觀眾，爭取了不少「耐看值」，但只有這樣當然不夠。事實上，筆者認為《愛的成人式》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它好看，各方面都好看，讓人目不暇給，每一個細位都有「花臣」，儘管你早就知道，最後五分鐘才是重點，卻根本不會有看看手錶然後產生「還有多久才到最後五分鐘的翻轉」這念頭。
其中一大原因就是電影選用的背景音樂和場景、服裝的復古考究，實在是120%精彩，光是一種仿如在2015年拍一部1985年上映的電影，《愛的成人式》就已經值回票價。電影裡面用了大量80年代的日劇、廣告主題曲為插入歌，例如寺尾聰的《RUBY指環》、松崎茂的《愛的MEMORY》，這裡筆者年齡所限就不丟書包了，而最叫人印象深刻的相信是森川由加里那首有著濃厚80年代DISCO曲風的《SHOW ME》，此曲正是經典日劇《男女七人秋物語》的主題曲，而在電影中不少角色亦有多次提到正在追這部日劇。（提外話，後來翻查資料，才發現這部日劇正好是在1987年上映的，換言之，這首歌以及電影中提到這部日劇的部分，本身就是導演為那最後五分鐘埋下的一個大提示。）
音樂用得好，懷舊的地方也做得仔細，音樂卡式帶，Jog綿羊仔，IC卡公用電話，轉盤撥號式電話，還有那一對作為全片「關鍵物」的Jordan球鞋，道具是其一，演員也是重點，也真想不出除了松田翔太，還有誰能在2015年毫無違和感地演到1985年的男主角，倒A字西裝外套配一條寬鬆長褲，梳一個中分油頭，鮮色短袖襯衫外加用手夾著的皮包，這些80年代的「標準配備」行頭，放在30年後的審美觀上，松田翔太仍舊駕馭得自然俐落，不失帥氣。這跟那些低級港產片，隨便兩件復古道具加一頂假髮，就聲稱是懷舊片的兒戲馬虎做法，完全是另一層次。
兩位女主角，正印女友前田敦子和貌美小三木村文乃，坦白說就沒有松田翔太復古得那麼到位，但總算演得討好，女友有女友的楚楚可憐，小三有小三的誘惑魔力，兩邊都不惹人討厭。兩個都是好女孩，男主角一腳踏兩船，自然就是人渣，這個顯然也是導演的老謀深算之一。（提外話之二，前田敦子聽電話時那聲嬌嗲到不行的暱稱，電影散場之後都仍留在腦海裡，而香港版的字幕亦非常聽明而細心，會用英文拼音去寫「TAK－KUN」，而沒有直接用中文字譯出來，以免露了馬腳，被心水清的觀眾看出底牌。事實上，細心之處又豈只「TAK－KUN」這兩個字，還有電影海報上第四個演員的名字，還是那句，看了電影便會明白，不是不說，而是不能說。）
堤幸彥在片中有極多欲擒故縱的計算，先預告了最後的關鍵五分鐘，而在兩個小時的情節推進間，一方面用背景音樂和場景吸住眼球，另一方面卻一直流出少許破綻，有時會刻意多了一個鏡頭特寫，角色的對白又會有少許說漏風聲的感覺，並不道破，卻要人看見一些端倪。這種「暗算」讀者的敘事策略，是推理小說常用的寫作手法，《愛的成人式》的原著固然出色，堤幸彥用電影語言來表達，更如在觀眾面前變魔術一樣，功力深厚，不是一個絕字了得。
看完堤幸彥的《愛的成人式》，拍得更懷舊，故事更狠毒，它完全超越了近期很紅卻又異常地俗爛的《我的少女時代》。最後五分鐘的劇情高潮，說了出來也沒多大意思，不過，與其說是劇情的翻轉，它倒是真真正正地呼應了主題。木村文乃在片中說過，初戀只是一場「啟蒙」，你會覺得它特別美好，認為可以直到永遠，但其實不是，這句話，本是用來解釋她作為第三者，與松田翔太之間的曖昧關係，但是，到了最後五分鐘，這才發覺原來是另有一重意義。
電影本身的謎團和它所說的愛情故事，都很相似，真相就一直在你面前，但因為太過順理成章，反而成為了看不見的盲點。每個人都有最信任愛情的時候，這個階段就是所謂的成人式。
題外話之三，倒不是特別想把《愛的成人式》和近期大熱的《我的少女時代》聯想在一起，當然，後者以懷舊愛情片的姿勢賣弄溫軟的美好想像，是會被《愛的成人式》（的最後五分鐘）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可能是因為木村文乃長得有點像桂綸鎂，完場之後，倒是想起《女朋友，男朋友》，鳳小岳那句「我雖然不是主打歌，但我是B面第一首」一直在腦中重播。畢竟，兩部電影最終都用卡式錄音帶的A、B面借喻了愛情，談到這個，又會暗暗地想起張愛玲曾寫過的紅玫瑰和白玫瑰。她說過，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是的，《愛的成人式》也狠狠打了祖師奶奶一巴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