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重得無以復加──論《青洲山上》的家庭形象

《青洲山上》片長只四十五分鐘,講述十四歲少女曉曉(吳珈蔚飾演)獨力照顧彌患精神病的母親。某日病母又獨自離家,不知所蹤。曉曉只能孤身前住早已四散的家庭成員處打探病母下落。少女於賭城飄泊,兄長已離家、婆婆於夜班勞碌、父親是黑社會頭子,每見一人,即撩起其陰霾般的過去,破碎家庭的面貌逐漸揭開。翌日早晨,曉曉終求得其兄一同尋母,回家後卻發覺病母早已回家,還責備少女整夜未歸。一夜奔波不知所為何事,曉曉換上校服,躺在床上,最後三人又坐在一起,默然地進食早飯。

老實說,《青洲山上》把焦點放在精神病患者的家人身上,這較少見的題材已頗為吸引,加上吳珈蔚飾演的女主角外形楚楚可憐,樸素得來又有點可愛,網友直言是少女版湯唯,基本上影片只要不過份煽情,工夫做得到位,已能拍出水準之作。然張導野心似乎不止於此,他不單是想描述病患者家人的苦況而已,而是想揭示一個更大的問題,即家庭在本質上那種無可避免的重。

不知是否刻意與「家庭正能量」的主旋律唱反調。如「一家人食飯」這重要的象徵(例如《葉問2》中所謂「而家係分勝負緊要,定同屋企人食飯緊要?」),在《青洲山上》的首尾都被大加戲謔。開首母親離家的導火線是由於曉曉必須代母煮飯,一時不慎讓母出走;最後一場戲三口子同桌,默然地在陰暗的家中吞食早飯,還要加上V.O說吃得高興,極顯蒼涼。一反所謂的溫馨印象,吃飯成了影片中極其沉重的象徵。

另外要注意的,是片中「包圍」的意象,這通常令人聯想起「擁抱」、「溫暖」感覺的意象,在片中同樣被轉化,使其與「孤立」意象共生。影片開首的空鏡從天井影上天空,尤如坐在矩形的井觀天,包圍意象頓成一種牢獄感。同時,為了表現女主角被世界孤立,全片畫面主要以灰色為主,卻刻意安排女主穿上鮮紅的大衣,畫面經常顯現出一大片灰色包圍住紅色,同時紅衣又包圍住曉曉的身體,二重包圍的意象顯示出女主角是孤立之囚。若果真如此,那麼牢獄的指涉,就是她的家庭。這種被包圍的孤立又暗暗呼應青洲山的指涉,片中女主角的V.O已說得很清楚,澳門人不知道澳門有山,更不知道小小的青洲山。影片兩次出現前景為青洲山暗影,後景為澳門五光十色都市的深縱長鏡頭,其象徵意義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那麼,家庭最終帶給女主角的是什麼呢?片中也是有一個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意徵──傷痕。影片第一場戲中,曉曉第一次想阻止母親外出,爭執間卻被枱上的刀割傷腳(刀是母親留在枱上的),此傷痕起初由社工以一哈哈笑的膠布貼住,後婆婆覺得哈哈笑太孩子氣,換上一肉色膠布,最終歸家後,女主角撕下肉色膠布,鏡頭特寫其傷口,已有起疤之勢,代表事件已經在她身體留下無法袪除的傷痕。這象徵最表面的意義不難懂,然而值得玩味的是膠布上圖案的象徵。哈哈笑膠布,明顯反諷了社工盲目正能量的話語模式,而婆婆的肉色膠布有著遮掩意義,是「家醜不出外傳的」的陳腐信念(所以婆婆一直要求曉曉別再去找其他家人)。結果最後由曉曉自己撕下膠布,筆者不禁心裡稱快。

實際上,家庭的和睦在片中是否只是鏡花水月?在曉曉前去尋找父親(黑社會頭目)一段,由於是一場夢,所以導演選用舞台劇形式的風格化處理,該場最後曉曉後母交給她一將父母及其兄同影的全家幅。這本來是夢的產物,只是尾二場戲曉曉又從袋中取出,置放在窗台上。這是純粹敘事邏輯上的「bug」,還是刻意為之?我寧願將它解釋為「柯勒律治之花」般的夢的穿越物,去說明在曉曉而言,完整美好的家庭,不過是鏡花水月般的東西。

* 照片由「秀美製作」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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