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中林嶺東式的紮實與火爆

《迷城》是林嶺東典型的警匪片,不計2007年和徐克、杜琪峯合導的《鐵三角》,這是林嶺東第一套合拍片規格的電影,卻仍然無阻他以本土警匪挖掘社會關懷,拍法仍然甚具個人特色。當中摻入不少情懷追尋、個人足跡,雖然主題不夠聚焦,但林嶺東再次發揮擅長的電影技巧,以逼力甚強的飛車和動作場面以及精彩的火爆角色掩蓋了戲劇上的瑕疵,將電影提升到一個完整的感官式刺激,拉緊戲劇節奏,使劇情處於亢奮和緊湊的氛圍中,整個作品仍然不失為一部風格強烈、追看性十足的港式警匪片。

場面︰旁白街景點題 舊立法會空殼

林嶺東的飛車及動作場面與別的導演不同的是,他的場面既紮實又瀟灑,結合真實城市裏的人潮車流,與香港的街道環境對話;而且場面都為劇情及角色服務,並非一味賣弄或破壞後就完結,後續多有承接,說服力強,令人覺得合乎情理,而且鏡頭乾淨俐落,寫實度高,實而不華,可謂無出其右。從開場古天樂險些碰上佟麗婭的車,已表現爐火純青的運鏡。重點的動作戲如余文樂的拖車拖架磨地擺尾,商場的大亂鬥,在渡頭跳上快艇逃亡,在狹窄的中環街道及隧道中追車而行人避走,甚至最後整部車插入巴士當中等等,其實都甚有八十年代城市動作電影的影子,拍來得心應手。當中也有自己老調重彈的地方,如古天樂用月票入停車場擺脫林子善的跟蹤,就在《高度戒備》中使用過。

《迷城》也有與以往林嶺東電影不同的地方,從前《龍虎風雲》、《目露凶光》、《高度戒備》、《極度重犯》等都通過一宗案件作為開場,今次卻以旁白及街頭散景立刻點題,從光怪陸離的城市及齷齪的金錢利益作為命題入局。稍為用文戲處理後,很快便進入武戲,並以人物角色的關係深化主題,可惜最主要的幾位男主角,包括古余兩兄弟及殺手的張孝全,主要仍是以個人情義包裝,刻劃他們如何為身邊的人付出,即使古余兩兄弟為黑金爭吵,也沒有延伸兩人為金錢而扭曲人格。反而幾位配角如佟麗亞被賣身、謝天華為錢做壞事、台灣幫為錢殺人等才與主題有關,但都戲份不多。結尾古天樂看夕陽而道出忘我的鏡頭,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跟《目露凶光》混合恐怖及警匪類型的問題一樣,糅合得不好卻反而失焦。

片末去到皇后像廣場了結反派的一幕,筆觸完全呼應《學校風雲》的結尾——張耀揚墮樓後,鮮血流在牆壁的中學名字上。但以反派的手槍不慎射掉代表公義的法律女神像的天秤,視覺效果則沒有《學校風雲》那麼言簡意賅,古天樂在池中洗淨染血的雙手亦流於表面,甚至戲劇化。只是有趣的是,立法會已經搬走,留下來的只是象徵的空殼。林嶺東始終停留回歸前甚或八十年代的意識形態,身在現今的香港人,那滿載千言萬語之地已變成金鐘那幢象徵「開放」的建築物了,以往林嶺東慣了在街上偷拍,還以為今次中環立法會也不予開放拍攝,現在拍出來了,卻何等諷刺。從《龍虎風雲》的立法會只能拍一小段文戲,走到《鐵三角》的地底寶藏,現在終於可在立法會面前表現豪氣干雲,怎料卻失去時代的支撐。香港觀眾透過中環立法會這個空殼,可能只會緬懷以往的法治是否已蕩然無存了。

《迷城》的失焦部份篇幅不多,整體仍是由場面控制,當劇情推進得宜、場面氣氛也緊逼得令人完全入戲時,效果仍是很強。從警匪類型中尋找人文角度一向是林嶺東的電影取向,可是林嶺東也易於直接從對白說教,與娛樂性十足的精彩場面就會更容易格格不入。從前《高度戒備》的九七意識是少有的含蓄表現,現在情況有如《目露凶光》講負資產一樣著跡了一點。較重要的問題是,當時是真的回應當下,但現在金錢先行、利慾薰心的主題,倒不像香港一個現今標誌性的問題。即使模擬了劉進圖被斬的事件,也是輕輕帶過,只用作帶出台灣幫,沒有動機要觸及香港傳媒的爭議問題。

演員︰古余神采爆發 張孝全鬥志旺盛

古天樂與余文樂以往的演出都較少令人留下深刻印象,這次還要搭配起來演一對兄弟,二人落在林嶺東手上竟然爆發神采。古天樂是《高度戒備》的劉青雲及《目露凶光》中的梁家輝的翻版,從冷靜沉鬱變成急躁瘋狂,一場公廁毆打李燦琛逼供的場口激烈且殘忍,洗手盤的掉落、廁所門的撞擊,是老橋段,但拍來仍然非常震憾,沒有多餘的濫調,古天樂亦滲透一股冷酷的寒氣。不過,《迷城》的古天樂比以往林嶺東電影的警察主角多了一份愚笨,不是處理危機上不能機智生變,而是對社會現實的塵俗世故有一份似懂非懂的面貌,落在古天樂這種個性沒那麼強的演員身上卻反而變得非常適合。林嶺東亦乘勢把自身對現實的嘆喟套進電影,幾句警世之言透過古天樂之口說出,表面聽來未免令人尷尬,但古天樂這角色彆扭也帶點神秘,反而引起對此角色的懸念,比起《極度重犯》裏那個一心從良的釋犯,內心多了一片自己都不能回答的五里霧,也讓古天樂有一個既收且放的特別演出。

至於余文樂則是一貫林嶺東的火爆角色,勇猛剛勁、頑劣中又帶善良,非常討好,讓人想起林嶺東以前的愛將霍瑞華在《學校風雲》的刀疤仔。余文樂演到火爆的力度,暴力場面沒有收手,救母心切的情緒亦演得非常恰當,極度外放的憤怒中透視含蓄情感。林嶺東處理余文樂很乾淨俐落,沒有突兀的地方。

台灣賊幫也是《高度戒備》的變奏,同樣由高捷統領,只是高捷已經老去,也由埋葬兄弟並銳意報復的火爆反派變成被埋葬的犧牲者,陪葬品仍是香煙烈酒等東西,感覺上似乎沒有成長,反過來像是一種衰退:高捷說賣命的人都是賤命。來到廿一世紀,殺手烏鼠可能已是夕陽工業了,這種「情懷」甚至可延伸至警匪類型電影,是否同樣走到盡頭了?高捷交棒給張孝全,這個同樣火爆的台灣反派依然鬥志甚旺,為兄弟報仇的憤怒也很搶戲,當然因為戲劇結構上不是二雄對決,所以比起《高度戒備》中深情智慧型的吳鎮宇就沒有那麼立體,也未似《目露凶光》的劉青雲進入絕望的悲劇中,更加不會像八十年代那種忠奸分明、如三部風雲片中張耀揚那種純粹的反派了。

而作為林嶺東第一部合拍長片,卻顯出他並未在內地演員身上發揮,尤其女主角佟麗婭無法融入主戲當中,即使是較花瓶的角色,她與古余兩兄弟也沒有發生深厚的情誼,一直仍是十分見外。林嶺東雖說過太疼惜女演員,不願她們打,但當年的袁潔瑩和李麗蕊都可塑造成火爆女學生,而且十分過癮搶戲。要看林嶺東式的火爆女演員,現在可能難上加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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