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與寶物──華妲的《The Gleaners and I》

「用一隻手拍另一隻手(To film with one hand my other hand)。」華妲語帶興奮地說。

《The Gleaners and I》紀錄片裏,可以看到法國女導演華妲(Agnes Varda)對拍攝和發掘新事物都滿懷喜悅與興奮,更重要是她拍整套片都是由心而發拍成。華妲攜著新工具──小型輕盈的數碼攝影機拍成一齣由拾荒引申到不同議題的紀錄片。

拍攝時,她已七十二,仍愛觀察身邊的事物,興味盎然地四出尋找不同跟拾荒相關的故事,訪問各種執拾不同物件的人,他們散佈在城市不同角落,在傾倒賣不出薯仔的田野上、超市後巷、市集完結遺下許多「食物」,均可見其足跡。除了剩食,還有一位老伯將拾回來的水管砌成巨型的家居裝飾,兩老婦妻視此為生活的藝術,藝術和生活連結起來,而且他們像先行者,早早便將廢物再用這個概念實踐出來,最重要是他們說起作品時流露的喜悅。

《The Gleaners and I》提出「垃圾」、「浪費」、「法例」等等,引發多層次的思考。想想這個城市,想想這些垃圾(think about the city, think about the trash),華妲在一次講談說,垃圾堆裡其實很多東西可以學到。拍此片的起源,來自巴黎大型超市門外的情景,每到兩點鐘,總會有一群人到此拾超市不要的「廢物」,大部分是食物,快到期或到期未壞的食物。華妲質樸的敘事導演處理,恰好保存了在這個數碼錄像大玩特玩的過程中被丟棄的記事的真實性和純粹。

華妲同樣是拾荒者,她四出尋拾那些生活節儉、過著拾荒生活的人,所以華妲作為導演在人群裡找來這班拾荒者,她正正撿拾那些拾荒故事,在華妲眼中,他她牠它究竟是誰?很多時候會超越自己的片面想像,拾荒就是窮,拾荒便是失敗的表現,但是,華妲告訴觀眾,真正的gleaners(拾荒者),是帶點仁義正義、帶點理想主義、小小固執和非常節儉的人,不啻物質上的節儉更多是心靈上。例如,她在市集附近留意到一個男人,他邊拾邊吃那些被扔棄在地上紙皮堆內的蔬果食物。華妲見過他好幾次,終於忍不住跟他聊,這位高人,原來曾是大學生物科助教,不知何故,八年前開始住進露宿者之家,每朝四時,天未光,他便來到麵包店的後巷,拾人家棄置的麵包,那是給他能量的食糧。茹素的他基本上能在「垃圾堆」中裹腹如滿,他學富五車,每周三天晚上在露宿者之家教新移民法語,平日早上在車站外賣報紙。

片中不時出現兩幅油畫,是米勒(Francois Millet)的《The Gleaners》和Jules Breton的《La Glaneuse》,華妲將gleaner(拾穗的人)一詞重新定義,從這兩幅十九世紀的名畫說起,其背後意義,十九世紀以人手和主要靠婦女的工種──拾穗者,延伸到今天這個農業由機器運作,而原來有一群拾遺果的人,其實替這個農業幹了好事,他們將不夠靚仔賣不出卻能夠食用的薯仔,執回家吃,靠此過活。

畫家米勒本身跟畫中人的關係也很接近,自認為農人階級,同情農民階級被剝削,悲憫他們;另外,米勒因過分重視農民而被誤認為反動分子。然而米勒終其一生都沒有參與,論述或描繪革命的意念,以他最擅長的方法表達關注,寄託於形而上的心靈慰藉。在這種意義上,米勒和華妲甚為相似,兩人未必是現實生活行動的革命家,然而在作品上對社會問題提出質疑,分別透過油墨和攝影機進行批評,看似極其溫柔富詩意的表達方法實是藏著深思的批判。

被你浪費,被你活埋,讓你愉快,讓我瓦解。這樣沉重,如何招架……

當我們活在這個連幾棵老樹都容不下的城市,想想這個城市,想想這些原來是寶的「垃圾」(think about the city, think about the trash and treas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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