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畫手民 Cinezen
鄧正健認為《Mad Max: Fury Road》大破「公路電影」的定式[link]。的確，「公路電影」是《Mad Max: Fury Road》的關鍵詞，但不同的是，我卻認為《Mad Max: Fury Road》是本格到不行的公路電影。
還記得嗎，在早期眾多奠定公路電影基調的電影中，女性角色對男性角色的超越，早已成為其中重要命題：《末路狂花》的城市小婦人成長再進化，成為殺警魔女，偷盜搶槍，重新掌握生存的主導權，即便是最後壯絕式的自殺，也是義無反顧的一往無前，在毀滅中包含了超越的意味，又例如《Bonnie & Clyde》和《天生殺人狂》，雌雄大盜成雙成對，缺一不可。即使不如以上三片，又或者像《沙漠皇后》打正性別議題，其他如《U-Turn》，甚至《德州．巴黎》等，女主角往往成為重要核心，主導了男主角的獲得救贖（或沉淪）與否，往往或明或暗地與男角並駕齊驅地角力，在公路上銀幕裡伺機而動，隨時謀殺男角的尊嚴與權力。
所以，無能Max遇見末日公路上的瑪莉亞，繼而得到心靈救贖，不單是意料之內，甚至是恰如其分。我十分認同鄧正健評論男主角Max的說法，而陳穎認為種母們展示了另一種女性衝破父權枷鎖的可能，也許不錯[link]，但我不認為這是《Mad Max: Fury Road》的創新；反過來說，我覺得這是舊日眾多公路電影中，女性靈魂最明目張膽的借屍還魂。因此，這也是我說《Mad Max: Fury Road》本格的原因之一。
我希望把更多的關注，放在公路電影本身。有人有車有公路，就是公路電影？關於人的論述，陳穎與鄧正健已有豐富的討論，相反，大家談論電影中的末日戰車，較多是關注戰車的精彩造型，較少將《Mad Max: Fury Road》的戰車納入公路電影的詮釋傳統討論。在公路電影中，不論哈利還是雪佛蘭，早已經超越單純作為機器、道具的死物角色，成為了主角們個性與靈魂面貎的演示。
想到公路電影，總不免會記得各種車輛的特寫鏡頭，不論是聯群結黨一字排開的哈利、閃得發亮的獨行雪佛蘭，還是搞笑但又有點落寞笨蛋的家庭車，他們總是公路電影鏡頭的所向。引擎暴跳，又或者是大戰過後甩皮甩骨，總之會令觀眾覺得車在人在、車亡人亡，大有人車合一的味道。這一方面固然是因為車輛的客觀用途，在二戰過後，美國持車人口急升，州際公路成為全美最重要的交通系統，這些動輒上百公里的公路，必須透過汽車才可以橫越，但更重要的，是嬉皮士世代的穿州過省找尋理想國的文化記憶，使公路，以至汽車有了超越物質的文化意義，往往標誌着個性與自由。由是，大量公路電影中上下尋索，一眾浪人、無家者、尋根者，也可以溯源於此。最經典莫過於《逍遙騎士》中，高把手哈利的特寫鏡頭，及至結局中主角被人轟死，哈利炸飛，象徵理想的失落淪喪；又如《末路狂花》主角最終不願被捕，驅車投奔懸崖，既是生命的毀滅，但同時是自由的飛揚超脫。
回到《Mad Max: Fury Road》，我們驚豔於其爆炸性的戰車設計，如果以功利和技術考慮而言，當然是出於吸引觀眾眼球的需要，但如果重新放回公路電影的詮釋脈絡，我們應該把《Mad Max: Fury Road》的人車關係，有更深刻的理解。
開段一眾戰爭男孩出征前，從軚盤神壇請出軚盤，這裡已經展示了戰車有靈的意思，充滿cult片的祭儀邪典氣味，但更重要的是，隨後衰弱的Nux被副手搶去軚盤和主將地位，Nux堅持搶回自己那個名為V8的軚盤，這當然可以將戰鬥理解成直奔英靈殿的手段，但更意味深長的是，他認為這是「我」的軚盤，指向了只有自己才可以人車通靈。每個軚盤各有名字，如同每個人希望自己有獨一無二的身份，戰爭男孩有各自的軚盤，這是不可取締的事。每當一眾戰爭男孩準備肉石俱焚，狂扭燃料箱，也無形中以車廂的身體呼應身體內的腎上線狂飆，車與人是互為表裡的呈現，戰車象徵了車手縱橫末日世界的靈魂形象。
另一值得留意的是Furiosa與她的運油戰車的設計，殘缺的機械義肢彷彿與戰車同出一轍，而且Furiosa有自己獨一無二開車法門，這種人機合體的設計固然特別，這一伏筆也同時一度成為Max與Furiosa互相角力猜疑的角力場所，各有提防，但隨着劇情推進，兩者建立信任，Furiosa把驅動的原理教予Max，雖無義肢，但Furiosa早已將代表自己身體、性命的戰車交到Max手中，透過戰車這種靈魂的具象化表現，在這部較少對白的電影中，以車，完成了感情的溝通流動。
不死老喬的巨型座駕華而不實，無甚戰鬥效果；嗜戰惡役幹部能直追鹽海的坦克車式設計，以至戰爭男孩們的戰車單薄脆弱，卻滿佈火藥，其實都呼應了人物性格。當然，戰車不單代表了車手的性格，還可以有其他指向，開段Max經常咒罵戰爭男孩搶去自己戰車，並改裝成另外的東西，但後來似乎Max已放下對自己舊日戰車，也同時是過去悲劇惡夢的執著。最終Furiosa重建舊日家園，緩緩上升，Max在人群中遠去，令我念念不忘的不是Furiosa的權力形象與無能Max的對照，我在意的是，當下的Max，已無所謂有車無車，車在心中，一部由車而起公路電影，最終主角無車獨行，這是平淡而亮麗處。
當然，我深信續集Max還是會有新的戰車，畢竟，在公路上，有新的車，就有新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