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畫手民 Cinezen
蔡卓妍失落影后，我是覺得可惜的。
正場首日即有百萬票房進帳、單就映畫手民及獨媒已有若干篇評論、專業影評人如舒琪的高度評價……諸如此類，以「叫好又叫座」來形容蔡卓妍和《雛妓》，相信也是不少觀眾的評價。頒獎禮時，我和朋友一起看網上直播，但朋友間彷彿都不支持蔡小姐，就算說不上討厭，至少也覺得湯唯才是實至名歸。回家時，我不得不再一次思考，究竟我（們）喜歡這電影甚麼？或者更坦白是，我們如何喜歡一部電影。
電影本身的效果和表現固然重要，但有些時候，我們喜歡一個人、一部電影，往往可能關係著更多畫面以外的事，後來我明白，大概，蔡卓妍和《雛妓》便是這種例子。電影有意無意間，透過各種穿插於戲裡戲外、遊走於文化回憶之間的人文風光，擊中（喜歡這電影的）香港觀眾的情意結。我們一方面是《雛妓》這套電影的觀眾，與此同時，也是當中各種人文風景的參與者，在觀影同時，我們也一併召喚遙遠的記憶。
相較其他作品，蔡卓妍的演出當然是顯得進步，尤其與前作《大茶飯》對比，兩片蔡卓妍的角色也有關涉忘年情愛的情節，角色本身也是有過去的人，要為金錢打算籌謀，但蔡在《雛妓》的演出就明顯超班得多。但即便如此，我認為在《雛妓》中，她尤其搶鏡，尤其深得觀眾青睞，是因為《雛妓》的電影方式、講故事的方式，一邊回顧，也一邊呼應、對話蔡卓妍作為一個文化icon的種種面向。戲中蔡卓妍不論是離家前後的校服造形、少女打扮，都與其出道之初〈明愛暗戀補習社〉、〈女校男生〉形象十分吻合；何玉玲大學畢業甘浩賢失約繼而分手，彷彿是「愛到入城大也分開，預計之中」（Twins〈眼紅紅〉歌詞）的一語成讖；到何玉玲在傳媒生涯中被荊斬棘，何嘗不是CD專輯《二缺一》、《Another Me》的心境。也許是娛樂工業的宣傳效果，也許是接受者、觀眾的期待視野，我們看到何玉玲，就會很自然對應蔡卓妍，隨之而來是一併憶及昔年Twins所帶來的種種文化現象。如今Twins名存實亡，但蔡卓妍單飛發展不也不錯嗎？何玉玲自殺於清邁而最終得救，我作為觀眾的第一反應，不是對應甚麼女性的命運云云，而是蔡卓妍的浴火重生。
Twins專輯《Such a Better Day》封套
如果蔡卓妍在《雛妓》的關鍵詞是「前世今生」，那麼另一位演員何華超就是「一體千面」。電影以一幕後父侵犯繼女開場，那位飾演後父的資深演員，還未看得清楚男演員容貎，但一聽其聲線，就認得是何華超。何華超從影多年，最令人深刻莫過於其三級電影的演出，何的角色多不會有純愛的情節，他往往飾演有特殊性癖的角色，前作《鴨王》是愛玩群交強姦的黑幫大佬，到那年票房冠軍《3D肉蒲團》的寧王，都歷歷在目。演員擅長演出（或被定形於）某類角色，是常見情況，例如關德興演黃飛鴻、李修賢演警察、羅蘭演龍婆，但何華超之所以特別，在於他所演的強姦犯、性變態的角色，不論時裝古裝、電影本身如何，也有高度的重複與相似性，當中可以《鴨王》與《3D肉蒲團》為對照。喜歡香港電影的觀眾如我，甚至對他下一秒會如何撕破受害者的衣履，都十分熟識有親切感。我這樣指出不是要斥責其演技陳套，相反，我是想指出，何華超先生是辨識度高的演員，他的演出甚至到達了一種互文性的效果，當我們觀賞他《雛妓》的演出，聯想就會嫁接到《鴨王》、《3D肉蒲團》，甚至是與更遙遠、其他時空的港產片接軌。
很多人也稱讚《雛妓》精到的選角，論點往往是由演技出發，上面舉蔡卓妍、何華超例子，無非是想由香港電影（甚至其他影視媒體）中文化記憶的角度切入，希望帶出更多解讀的潛能，說明原來我們喜歡一部電影，可能也包含著鏡頭外的因素。如果這種說法成立的話，也可能反證到，為甚麼我們較少談論飾演Dok-My的泰國演員Sunadcha Tadrabiab，不一定是Sunadcha Tadrabiab演得不好，而是我們無法言說，無法像觀看「何玉玲─蔡卓妍」一樣，召喚回背後的文化資源。因此，我說輸的是何玉玲，而不是蔡卓妍，我們觀賞時是把「何玉玲─蔡卓妍」捆綁式理解，當比賽要把兩者拆開，只能有一個角色叫何玉玲，或者演何玉玲這角色的那位名叫蔡卓妍的女演員。輸了獎項，但輸的未必包括我們文化風景中，那位文化icon蔡卓妍，以及由此而生的觀賞方式。
《雛妓》中的何華超（左）
這樣的觀賞方式相信未必是製作團隊所能控制的結果，我知道電影的主題並不是所謂集體回憶，或對過去老舊日子的傷悲，但《雛妓》當中那些場景又彷彿真的意在言外，主動邀請我們以召喚記憶作為方法：何玉玲離家出走謀生，其中一幕是她在街邊賣翻版碟。是的，香港曾幾何時，通街老翻；何玉玲未成為情婦前，於尖東海旁流連，這裡曾經是迷失青年的滾軸溜冰後樂園，但現在已經是星光大道和欣賞幻彩詠香江的地點；何玉玲珍而重之、臨行前交予弟弟的麥當勞玩具，曾經在九十至千禧年代屢屢成為潮流，全城搶購，但現在麥當勞已經不再把小朋友放在第一位，現在推的是McCafé，取悅中產；還有片中那何玉玲第二間、沒有明言的中學，Band 1、傳統、英式貴族教養，現在還有多少？
當然，要談的話，應該另撰文章，討論近年香港電影中所呈現的地緣景觀，但這都已經是後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