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氛圍︰陳耀成鏡頭下的「董啟章」

董啟章,這名字於香港而言並不陌生,於二零一四年當選為香港書展的年度作家,也許人們一般對他的認識是透過文字,但亦可從其他的方式來「閱讀」他。香港導演陳耀成以紀錄片的形式呈現董啟章,電影名為《名字的玫瑰──「董啟章」地圖》,把董啟章創作的經歷與香港社會時代的變遷互相緊扣起來,表現出一個作者如何透過寫作回應社會的變化。

電影於2014年11月2日上映,早前亦有電視版於香港電台播映,而這次於香港亞洲電影節2014上的,是與電視版有別的國際版。影片以香港社會的時事為開端,首先是前美國情報員斯諾登到香港的片段,藉此表達出本港曾是英國的殖民地以及具有言論自由,更加插遊行和六四集會的畫面。隨後出現韋伯恩的一句說話,「每人都在維護一種特定的[生活或藝術]的形態。」,字句以白色和紅色為主調,表示香港社會以和平手法爭取自由的堅持,以及董啟章對香港文學、寫作的堅毅。其後,以飄逸中的紅色薄纱、歌聲演出者陳令智和香港的天空三個畫面互相交錯、穿插、重疊,形造出虛幻與真實的感覺,虛與實正是陳耀成與董啟章於電影和文學作品中,共同有興趣的題材和相似的概念。

電影的內容和結構可分為兩個層面,分別是紀錄和虛構。於紀錄方面,即真實的部份,不單只董啟章對自身的描述,亦訪問各界別的人士,例如不同國家的作家:日本的中島京子、台灣的駱以軍和香港的韓麗珠等,及學者如李歐梵教授、王德威教授等,以文學學術角度闡釋他的作品,亦有學生以讀者的角度講述對其作品的感悟,從多角度拼湊出董啟章作家的身份。

李歐梵教授與王德威教授

有人認為香港是文化沙漠,董啟章說:「在這個城市,文學變成了一種罪。」,他認為香港文學的可見度並不高,暗示對未來寫作的前景抱有悲觀心態。但文化評論人梁文道說:「可能某個意義上香港是沙漠,但走進這個沙漠,抓起一把沙,會發現那些沙看起來閃閃發亮,原來裏面有很多寶石。」,道出香港文學有其可貴、特色之處,所以即使人們稱香港為文化沙漠,可是依然有堅持創作的藝術家和傑出的藝術作品存在,董啟章正是其中之一。

當中引入董啟章個人的香港社會史,分別以父子三代為對象,其父親董銑堯、董啟章和兒子董新果,以時代、身份各種的不同展示香港過去、現在及未來所受到或面對的挑戰。他的父親當時面對香港營商環境的轉變,由經營「董富記」的針車零件製作工場直到工業式微、工場結業,於是董啟章把工場的珍貴零件收藏,再以這些為線索於二零零五年寫就家族史長篇小說《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及後轉引入他兒子的部分,談到他未來的理想職業──教師和巴士司機,更表示若成為教師必定是教中文科,承繼其母親(黃念恩)的衣缽,也以攀石來展現兒子成長的挑戰。

除了紀錄家庭三代人的生存處境,影片也嘗試把董啟章的生命故事放到大時代之中。一九六七年是香港騷動之年,亦是董啟章出生之年。影片不僅提及六七暴動,也拼接二零一四年香港的變動時刻,多次接入「佔領中環」的片段,一方展現香港的社會歷史,一方展現當下的時事,以此反映香港身份認同的轉折,面對社會不滿而發出的聲音和行動。

虛構方面,電影中刻意加入舞蹈和演唱。影片中不少片段是兩位舞者禤天揚及楊怡孜在跳舞,董啟章在影片出現時就是一例,兩位舞圍繞著他跳。及後,不論是於電車還是船上,董啟章的目光像是看不見舞者,彷彿舞者就是他小說的虛構人物。陳耀成選取了其三部短篇作品:〈西西利亞〉、〈永盛街興衰史〉和〈在碑石與名字之間〉,配搭兩位舞者的舞蹈,把虛幻的感覺進一步加深,從而塑造出多重空間的感覺。

陳耀成一直被《名字的玫瑰》這書名所吸引,稱這是董啟章作品中最具色彩的書名,希望於電影中加深玫瑰的意象,因而在舞者跳舞時加入紅色的薄纱。並且,在董啟章出場前,有一幕是女舞者赤裸裸地躺在電車上,以紅布蓋身,他說:「紅布代表文字,意味着文字融入身體,表示開始文字的創作。」〈在碑石與名字之間〉那場再現的舞蹈中,亦加入玫瑰花,最後一幕舞者於墳場中與紅色的薄纱一同翩翩起舞,再以玫瑰花瓣的飄落為完結,令電影充滿著「玫瑰」的氛圍。

當天的映後座談會由導演陳耀成、文學顧問陳智德和影評人鳳毛主講,陳智德和鳳毛分享對電影的觀後感,而陳耀成亦講述對此電影的理念。

鳳毛認為陳耀成的電影有兩個特點之處。第一,每部電影都對香港社會或中國文化作出反省,但不是把歷史事件或事實鋪陳出來,而是把個人情懷、藝術觀透過電影反映出來。第二,每部電影中必會加入舞蹈的元素,於此電影也不例外,亦重覆地用同一的女演員──陳令智,自《浮生戀曲》飾演女主角,到《大同:康有為在端典》演唱梵文的歌曲,彰顯出她各種的才華,到《名字的玫瑰──董啟章地圖》演唱〈鐵塔凌雲〉一曲,令他為之驚嘆,因歌詞正切合香港的歷史。

另一方面,陳耀成的電影是呈現他眼中的大歷史,並以詩化的手法處理影像,一幕是講述董啟章的文字與大時代的掙扎,以舞蹈的方式來表現,兩個舞者在跳舞,男舞者赤裸上身,女舞者用毛筆、墨水不斷在男舞者的皮膚上書寫,配合陰森的音樂和較暗的色調,令鳳毛不禁想起小林正樹的《怪談》。而鳳毛也指出,寫的手法亦近似「九龍皇帝」曾灶財的筆法,這種對電影、香港文化和文字的反映,在他的電影中看似亂序的穿插,但卻有邏輯存在,就如在電影中把香港史、董啟章的內心世界和影像的詩化安排互相穿插,於亂序中包含意義,以影像走進董啟章的世界,當中描述的是真實的他、文字中自我肖像化的他還是陳耀成眼中的他?鳳毛認為這種含糊性正是此紀錄片特別之處。

影後講座的三位講者(左起︰鳯毛、陳耀成、陳智德)

陳智德認為此電影是以陳耀成的視角對董啟章的一種呈現,而他最關心的是如何把文學人物呈現於紀錄片中,最重要的是要把作者或作品背後的文學性展現於電影中,當中他所指的文學性是以簡約的語言來表達複雜的意思,或是透過可以呈現的方式以呈現不能呈現之物,從而引發讀者反思。於此電影中,陳耀成捕捉到董啟章文字背後不可言說的部分,把這些部分以舞蹈和音樂的方法來呈現。

他特別欣賞和感動董新果的部分,因除了呈現到董啟章身為作家的焦慮,以及某程度上的一種責任,亦表現出他對社會或是下一代的期望,所以透過兒子攀石的過程,導師對董新果鼓勵的話語,令其感受到董啟章對於香港某種聲音的期望和焦慮,在他的作品中,創造的角色有一定的焦慮於背後,同時亦有父親的愛護和責任,當中呈現到他不同身份的隱憂,不論是父親、創造者還是作家,陳耀成選擇以一種具體的方式來表露出這複雜的關係。

《名字的玫瑰──董啟章地圖》是香港電台節目《華人作家》系列其中一部,陳智德表示過往香港電台亦有類似的文學性影片,然而無可避免照顧大眾的需要,多以視覺化、故事和戲劇的方向來呈現;陳耀成亦認為電視的影片是較為簡單,但美國亦有很多重要的電視劇集出現,所以是視乎把內容放置於那機構。陳耀成最後指出,他認為香港電台是香港的「BBC」,向來出品質素甚至,也深香港觀眾尊敬,因而覺得值得與之合作,也就有了這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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