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也是,什麼也不是──關於蕭紅與許鞍華的黃金時代(節錄)

這篇訪問全文刊於《字花》第51期蕭紅小輯「拒絕游離的註腳」內,此處只節錄約一半內容。承蒙《字花》允許轉載。

文/林

蕭紅與香港的距離,這麼近那麼遠。

相對於蕭紅,香港電影、劇場、舞蹈等藝術媒界改編得更多的文學作品,是與蕭紅同期的,張愛玲的小說。

然而去年至今,香港幾位重要的女性創作人,俱就蕭紅的人生與作品,交出力作。黎海寧初導音樂劇《蕭紅》、梅卓燕獨舞《生死蕭紅》,當然還有許鞍華的《黃金時代》。三部作品聚焦於蕭的情感拉扯、流離命運的起宕之間,既是描摹一名女子的特立獨行,亦是對生命普遍狀態的呈現。

「蕭紅,這個名字本身淒厲,便牢牢記住。」許鞍華聳肩。

或者文化分析的體裁,更有能力梳理香港藝術家跟幾千里外生於東北的蕭紅的感通。但現實卻是,許和蕭的初遇,在於名字,在於敏銳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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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與創作主體的真實

要理解一個東北作家和香港導演的「相遇」(其實許鞍華生於瀋陽,並笑言是1949年前出生的「民國人」),他們信念的重疊和距離,或者我們透過許導分享如何改編《黃金時代》一事,能閱讀出點線索。

許鞍華和李檣嘗試呈現的是一種寫作主體的真實:沿用她自己寫的文字,《商市街》寫的蕭紅自己和蕭軍的生活,《呼蘭河傳》寫童年,寫魯迅的散文,書信,蕭軍的信、蕭軍寫蕭紅,朋友寫他們等等。許李眼中的「一手資料」,除了書信類考究度較高的文本,還有自況成分的創作。「當然他們所寫的未必是真實,可能忘掉、可能表達有偏差、小說更不用說,可能美化了現實。但我們能做的,便是請當事人去說。傳記這樣才是最『寫實』的;因你不知道她其實是怎樣的。而是你看到她呈現的自己,她呈現的,不同作品、不同程度的真實的世界。」

「拍攝現場,內心戲我不理,只是看上去是合理。只看拍出來的合乎邏輯、生活的感覺,表達出來的真實性,是經她低度詮釋的直覺,一個讀者的常識和直覺。一路拍,我也不明白。但例如飾演魯迅的演員王志明說他只想做魯迅老病、而非激昂一面,我便知道,他便是懂得。」

許又嘗試把不同作者說法的羅生門效果拍出,如端木和駱賓基對於誰在蕭紅病重期間照顧她等爭議。許李還以離間效果處理這些文本,他們想讓觀眾知道,他們是在扮演一段歷史。

許鞍華一路走來,總是在思考創作如何更「真實」。關於蕭紅其人其作,至少有三條主要進路。其一當然是「蕭紅和她的男人們」,最肥皂劇的方向;其二是內地左派學者突出其底下階層的關懷同情;其三為美國學者為首,視她為有獨立自覺的民國女性典範。

許鞍華則追求一條更「廣闊」、「持平」,可以什麼都是卻又什麼都不是的道路。她近乎「去渲染」「去主題」的為電影定調——當然,自《黃金時代》的命名以及同代人比重甚多的描繪,可見這部電影側重於刻劃民國年代知識分子間的連結、情誼,及他們對啟蒙的嚮往、理想主義的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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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代女子的創作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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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代的上海,聚集了一批當地和東北作家,為左翼或從蘇聯而來的思想影響,被當時視為先鋒的作家群或創作形態。當時的東北作家包括蕭紅和蕭軍,還有梅誌、白朗等等。

「我並無打算具體呈現當時的思想主張、文壇政治,而是人際關係、師生,同黨,似乎比現在的親密——今天大家未必能夠承擔這麼多理想?我是嚮往當時浪漫、理想主義的世界,現在的人好少無條件付出。現以前我們很流行無聊時才找對方。當時的同學至今仍一直交流、相互支持,並一同老去。現時跟工作人員、編劇、主創,有講有笑,但始終不及新浪潮初期大家一齊做,互看作品,互相批評。但這些日子,始終不常有。現時香港的年輕人則愛窩在一角創作,獨立而行,形成另一番努力和有趣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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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鞍華還是能夠理解時代、生命的複雜質感。時代對照之難,至少在於人在時代的處境往往是矛盾而模稜兩可的。許鞍華對蕭紅寫及「黃金時代」時的反諷與肯定並存份外觸動。許鞍華曾如是說:「當時她在物質上非常艱難,但在心情最痛苦的時刻,居然能夠看出自己在一個黃金時代,作為一個藝術家能夠看出自己當時很幸福,看出時代的好,可蕭紅的那種敏銳和直覺感受到了,所以我特別注意這句話。」——可是話說回頭,即使對於創作有種近乎純真的嚮往,許鞍華還是不想輕易懷舊。

情感和視野的開闊是許鞍華所讀到的蕭紅,她亦期望自己的作品呈打開狀態:「電影是自由的,你們怎樣解讀《黃金時代》也可以。我不希望電影被某一兩種說法所定義,蕭紅是什麼,我們正在談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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