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在綠野中覓尋──專訪澳門導演徐欣羨

訪問/陳卓君

澳門年輕導演徐欣羨於七月底帶著紀錄片作品《荒蕪中栽花》(Farming in the Wasteland)到香港藝術中心作首次外地放映,影片講述三個澳門女作家(包括凌稜、周桐和玉文)的個人經歷、文學作品以及她們對澳門的情懷。《荒蕪中栽花》的命名是以寫作人「筆耕」為概念,導演希望引申出三個作家在澳門持續寫作的心態與現況,比喻猶如在荒蕪的土地上一直持續以筆觸開墾耕作,直至有日文學的花朵漫山遍野。其實,電影創作這回事,何嘗不像在綠野中覓尋,直至看到仙蹤?

拍攝紀錄片,為的是……

年方二十六歲的新晉澳門導演徐欣羨,本科在台灣主修電影學,去年剛於香港演藝學院完成碩士課程,從小夢想執導演筒,閑時也愛創作電影劇本。她於2012年完成的首部紀錄片《櫃裡孩》已多次參與世界各地的影展、放映會,包括美國、法國、俄羅斯、日本、韓國、台灣、印尼等。她笑說,作品比她本人或整個拍攝團隊已走了還要遠的路,見過還更多的人。2014年,徐欣羨完成個人第二部紀錄片《荒蕪中栽花》。乍看這個簡歷,可能會以為她是專長於拍攝紀錄片的導演。然而,她坦言紀錄片絕非自己專長,本科主修的其實是劇情片類型,「大學時,最多只是為交作業,寫過拍攝紀錄片的計劃,但一次都沒有實拍過。」

徐欣羨一次都沒有實拍過紀錄片,卻在畢業回澳後,因澳門文化中心的資助拍攝計劃,拍了第一部紀錄片《櫃裡孩》,並藉此公開同志身份。徐欣羨用《櫃裡孩》言明個人身份看似浪漫,但籌拍此部作品的開端,卻與所有電影製作均需面臨的資金問題有關,「我會拍攝紀錄片,其實是與澳門的資助形式有關。當時見到文化中心有資助拍攝紀錄片的計劃,自己又剛從台灣畢業回來,與攝影師朋友連拍攝器材、剪接軟件都無,但因參與資助計劃,有了第一筆資金去購買器材。」徐欣羨補充,幸好《櫃裡孩》最後得到評審大獎,才可以「計到條數」支付必要開銷(如後期混音)及購買基本攝影器材,但因資助金額沒太多,參與拍攝的工作人員、借用拍攝場地等,就只能「拍膊頭」找朋友義務協助。這次拍攝紀錄片初體驗為她換來的很多掌聲與榮譽,是她所始料不及的;而《櫃裡孩》亦讓她直面自己的同志身份認同,並有機會藉紀錄片與雙親互換心底話。

澳門電影人的起步點

近年來,有不少愛好拍攝的澳門人,都從澳門文化中心舉辦的「澳門國際電影及錄像展」內「澳門製造」環節得到資助完成製作紀錄片及劇情片。這些關注本土的紀錄片嘗試透過影像、鏡頭記錄澳門城市發展,及澳門人生活的種種面貌,探討議題相當廣泛,包括家庭倫理、城市發展、教育制度、土生葡人文化、性小眾議題,以及民間信仰等等。當中不乏佳作,為本地社會面貌留下重要的影像紀錄。

徐欣羨十分慶幸自己兩次完成的紀錄片均能獲獎,亦鼓勵其他對電影創作有興趣的澳門年輕人參與計劃,藉此取得一個集資及嘗試創作的起步點,「文化中心(計劃)對初起步的電影人是很好的,始終拍攝紀錄片的技術含量是較低的。透過資助,讓本地有志於拍攝的人先得到資金完成製作,並可從中購置器材設備。相反,如果拍攝劇情類型片種,則需涉及眾多電影製作人才,但現時澳門的電影行業離真正的『正常運作』還有很大一段距離。」

送飛都無人睇

說回澳門電影的發展前景,徐欣羨指出,澳門人口少,單靠本地市場支撐的商業電影運作,是一定不可能拿回投資成本,「文化局成日講文創產業化,但人口只有六十萬,如果只靠澳門本地觀眾,又欠缺明星助陣,根本不足以回本,我亦聽過有本地電影都只是『送飛』出去。」當澳門本土沒有正常運作的商業電影市場的時候,劇情類長片的票房亦只可半賣半送,相對觀眾群更少的紀錄片,情況又是怎樣呢?「從市場而言,澳門及香港其實都好少人會買票入場看紀錄片,兩地的觀眾大多對紀錄片有刻板印象,認為是好悶,或者像《鏗鏘集》、《星期二檔案》之類的。對比劇情類長片,澳門的紀錄片,可能是『送飛』都未必有人來看的一種。」她提到的觀影水平問題涉及更宏大的議題,包括本土藝術消費、藝術教育以及藝術鑑賞力等。但是,因紀錄片比劇情類型片種更沒有市場,作品面世後,放映場地及放映時間即為更大更現實的首個難題。

以《荒蕪中栽花》為例,紀錄片一拍經年,但完成製作之後,在電影院規格內公開放映的就只有一場,徐欣羨笑說,「受訪的作家都會問,怎會只得文化中心一場?其實這套紀錄片的製作水平,個quality是足以放在電影院播映的,沒有理由完成製作後,就只燒錄光碟招呼親朋好友嘛!」在澳門,製作一套電影或紀錄片的過程是千辛萬苦,由組班、選拍攝場地、正式拍攝到完成後放映,均集結了一眾「捱義氣」無計較的朋友才可完成。然而,在放映制度不完善或電影行業不發達的局限下,好不容易完成的心血之作,其公開放映的場數卻可能只有一或兩次。隨後,有些作品會因本地機構或組織對題材感興趣,再作內部或小眾的放映會、分享會,題材吸引的則有可能到海外參展,得到業界認同。

《荒蕪中栽花》的題材涉及少人關注的本地文學,同樣,近年完成的紀錄片均以不同角度講述本土議題,但更多卻成了滄海遺珠,只有三幾個有緣人/有心人才得窺一眼,一般澳門觀眾則無緣觀看。在澳門先後完成了兩部紀錄片的她,指出資助計劃雖可讓年輕電影人得到拍攝機會及小額資助,但因放映場地的問題,卻沒法接觸一般的普羅大眾,徐欣羨強調,紀錄片不應被這樣對待,「有外國經驗是,當地電視台會購買紀錄片版權,再於電視頻道播放。這樣的做法,除可令紀錄片的拍攝團隊得到相應報酬,同時亦可讓作品曝光,使更多觀眾有機會看到。」徐欣羨慨嘆,在澳門完成了紀錄片作品,在文化中心只上一、兩場,走進主流電影院放映又不可能,電視台亦不會購買,更可悲的是,澳門連一間藝術電影院也沒有,更遑論將本地製作可作長期放映的場地。

澳門電影人應往外看

在八月底,徐欣羨收到消息,她的劇情長片計劃《戀家》將得到澳門文化局「電影長片製作支援計劃」的補助,而該項計劃的最高補助金額為澳門幣一百五十萬元。回歸拍攝自己專長的劇情類長片,她在接著的半年需著手準備長片的前期工作,「在澳門,靠funding是很重要的,因起步好難,過往自己雖有幾部短片,但在外地是很難得到認同的,長片才是導演的『卡片』,文化局現時給予的資助,算是讓新導演有一個起步。」

無可否認,澳門的人口基數小,面對的競爭亦更少,徐欣羨亦慶幸自己處於澳門,「(得到資助)份屬好彩,在澳門已得到比同齡朋友更多機會,自己在台灣讀書的朋友都會講,台灣的行業發展成熟,機會較多,但相對競爭亦更大。」然而,如果要電影行業更健康地發展,在單靠本地票房無法支撐成本的時候,向外地看是澳門電影的唯一出路,「不可能只靠本地市場,所以一定要考慮外地市場,鄰近的必然看香港、中國,但國內又有一定的題材問題。電影人就要考慮,是否要遷就市場而更改內容/題材呢?」徐欣羨提出的這個問題,相信對於其他香港或澳門的導演而言,在每次創作之前,都是日夕思量,反覆推敲而苦無結果的問題,只是,前路如此,到底是前行或後退,對新導演而言,只有繼續在綠野中覓尋,直至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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