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我們在立法會示威區鐵馬方陣內舉行一場放映會:記應亮「電影:行動的另一種可能」

由獨立導演應亮為添馬公民廣場策畫的放映/座談會,是罷課第二日(2014年9月23日)尾場活動。活動開始前五分鐘,與會者(包括為罷課處理文字工作一整天的筆者)拖著疲憊的身軀,疏疏落落地步入當權者預設的立法會示威區鐵馬方陣裡。方陣左後方,罷課大台「為學生,撐罷課」的口號此起彼落;方陣外,立法會保安三三兩兩,接耳交談;而方陣中央一個小小屏幕上正顯示著幾個更小的字詞:「電影:行動的另一種可能」。

應亮開宗明義指出,城市得病了。曾有老人院舉辦「說說真心話」活動,邀請大學義工為老人及其家人拍下真心對話的片段,以茲紀念。活動最後搞不成,因為在300多位老人裡,無一家人有空出席活動。

在場所見,不少同學均細心為這場深夜座談作筆記。在此,筆者亦先抄下課堂大綱,讓讀者感受一下「罷課不罷學」的現場氣氛(讀者如有興趣,可於這裡下載應亮的講義):

 

第一部分:得病的城市

影像放映(選段):
「傳媒對長者投票的報導」(NOW新聞)
《飢餓的村子》、《吃飽的村子》、《孩子的村子》和《垃圾的村子》(鄒雪平導演)

議題:

  1. 從影像為得病城市把把脈
  2. 從城市到農村,影像紀錄的另一種可能
  3. 如何透過紀錄作行動推進
  4. 重奪民間記憶,勘探、發掘與傳承的重要(五八大飢荒、六七暴動或天星皇后保育運動)

 

第二部分:自由城的囚徒

影像放映(因發電機打烊,未能完整播放):《自由城的囚徒》(胡佳、曾金燕導演)

議題:

  1. 參與式拍攝的概念(從七一遊行到太陽花運動)
  2. 被軟禁的民運人士,心理的鬱悶、憤怒與嚮往
  3. 當事人長期自我拍攝後心理/情感/政治關係上的演變

 

第三部分:我們(我)在哪裡?

原定影像放映(選段):Bowling for Columbine(米高‧摩爾導演)

總結/提問:

  1. 紀錄作為過程
  2. 除了遊行、佔領、罷工,是否還有其他抗爭的可能?
  3. 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的歷史觀

20140924 - 查理 - 應亮_p2

城市得病了,從NOW新聞如何處理老人的投票動機,亦可見端倪。記者站在道德高地,審判如何受建制利益「唆擺」投票予梁美芬的葉婆婆。新聞似乎揭示了民主投票的漏洞,卻將更為重要的老人問題、社區冷漠等問題淘空擱置。

無獨有偶,在同日下午「甘地之於我們」講課中,港大比較文學的司徒薇亦指出,當我們認為區議會選舉及與之相關的地區工作不重要的時候,其實已經墮入某種犬儒思考的陷阱中。在嘲弄蛇齋餅糉之外,我們還是需要以持續的社區關懷、基層組織(如家訪、居民活動、或應亮提出的行動紀錄)打破建制化社區既有的隔膜。

應亮有意無意地將「患病城市」的議題與中國獨立導演鄒雪平的「村子四部曲」並置,似乎希望以農村行動紀錄的經驗,為香港把把脈。應導演指出,在極權對記憶的壟斷下,民間記憶的勘探與發掘變得重要。鄒雪平「村子四部曲」的啟發,在於四部電影將拍攝作為行動的可能與維度深層推進。如果《飢餓的村子》與《吃飽的村子》還是停留在整理鄒村飢荒經驗的疤痕和記憶,《孩子的村子》與《垃圾的村子》不僅將參與者層面推到鄒村的孩子,更能夠直接介入村子裡的民生議題。《孩子的村子》其中一幕,四出拍攝老人家故事的孩子無意中「發現」村中曾活到121歲的村民。這滑稽的「發現」背後,揭示著影像作為傳承、創作、及紀錄工具的共時性。

座談會中段,一位參與者走向應亮,表示不明白他所播放的關於大陸農村的片段,跟當下香港有何關係;該參與者後來不滿離場。面對質疑,應亮解釋說,他本人希望,紀錄、電影或拍攝本身可以形成某種對話與平等的空間。縱然座談會的內容可能對普選抗爭沒有直接的幫助,但抗爭或行動的思索,本身就不是能夠量化的問題。應亮指,他所提出的問題,其實是在處理情感、政治與行動三者的關係。我們不能過分狹隘的認為,與普選無關,即與民主無關。畢竟,民主本質上必須處理人與人之間複雜流動的聲音,以及制度與制度間相互交錯的關係。

隨後播放的《自由城的囚徒》,講述胡佳曾金燕夫婦零六零七年間的軟禁經驗,恰恰為這問題下了腳註。當中港兩地政制越趨模糊(事實上,同日羅永生就提出「後極權社會」的概念,思考香港的處境),應亮沉重的叩問是:在極權監控、國家機器高度約制下,影像能否仍然指向行動的可能?《自由城的囚徒》中胡佳對國保、民工、清潔工及自己妻子的反監視(sousveillance)、拍攝者自身鬱悶與信念的游移、紀錄式快鏡與嚮往自由的絮語、軟禁期間僅有的幽默、遠方田野、吃草的羊、片末拍攝者與國保的交流,在在指向極權未能完全掌控的(政治?個人?)空間。

放映結束後,應亮拋出兩個行動紀錄的構想,將大家的思緒引導回香港。第一個介入意念,源自演藝學院同學每年一度的「畢業暨抗議禮」。應亮引述演藝學院某位老師指,既然同學每年都會組織抗議活動,那不如拍攝一套《看見演藝》,讓演藝同學紀錄自己在畢業年間如何籌備抗爭活動。第二個意念來自應亮對劉進圖遇襲康復過程的細讀。應亮指出,如果有人能夠將劉進圖被砍以至康復的故事拍下來,不失為一個細緻動人的故事。

縱使座談會因為發電機打烊(事實是,它已經馬不停蹄工作了一整天)而提早結束,應亮導演仍不忘以猶太裔思想家班雅明的歷史觀總結自己來港數年的歷練與反思。應亮提出:「班雅明認為,歷史發展不是呈線性狀。相反,歷史每一刻、每一個單體(instance),都有其不可取替的內在邏輯和意義。所謂行動紀錄,並不是冷眼旁觀既有現狀,而是參與建構歷史單體的方法之一。」

以中國農村與民運人士的行動紀錄為患病的城市把脈,從米高‧摩爾的後設紀錄手法擴展到班雅明的思想觀,這位中國獨立導演的反思與叩問殊不簡單。於示威區鐵馬方陣內舉行放映座談會的應亮,在一個小時內就帶領同學逾越了私人/公共、論述/行動、當下/歷史等分界。而應亮對於記錄拍攝與行動推進的思考,無疑也是今天香港政治亟需面對的,關於堅持、求真、批判及另類創造的種種。

*照片取自曾金燕Twitter,誠蒙曾金燕允許借用。
**感謝應亮提供活動海報和他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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