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奈記憶工程──《全球的記憶》

雷奈電影的作風向來都比較沉鬱和冷酷,戰爭、死亡、傷痛等等是他慣常的題材。後來他也有一些喜劇的作品,如《美國舅舅》(1980)、《老調重彈》(1997)、甚或他的遺作《愛吧醉吧唱吧》(2014)都算笑中有淚之作,但當中悲傷的部份比不少悲情片更為動人;《全球的記憶》(1956)和另一部短片《塑膠之歌》(1958),二者算是雷奈罕有頗為輕鬆兼有趣的作品,而且二者的主題,圖書館和塑膠,並不容易使人覺得有趣。

《全球的記憶》是一部有關法國國立圖書館的紀錄片。電影一開始時,在圖書館的地牢吊著一枝咪高峰,播出由法國演員Jacques Dumesnil讀出的旁白,然後咪高峰慢慢飄走,跟著鏡頭映向地牢書堆中的一棧舞台燈,大燈一閃,地牢漆黑中閃出幾秒餘光,Maurice Jarre的音樂一直沉重,慢慢移動的鏡頭捕捉不知多久未見過的書堆。《全球的記憶》設計了一個情緒很複雜的開始,那枝飄出來說旁白的咪高峰甚具童趣,藏在書堆的大燈則為陌生的地牢添上迷離的舞台感,Maurice Jarre當時的配樂則營造一份嚴肅氣氛。《全球的記憶》就是這樣時而嚴肅夾雜著有趣地進行。

雷奈在《全球的記憶》用很多時間和角度拍攝建築物的結構,當中大部份都是一般沒可能去過的地方,例如天台和天台的走廊、電機房、地牢等等;電梯槽、輸送和傳聲的管道,雷奈都用上頗叫人注意的大特寫,《全球的記憶》彷彿在解剖整座圖書館的結構。而圖書館各個藏館,雷奈只算輕輕帶過,如地圖室鏡頭就好像偷偷從地球儀背後伸出來張望一下就算;有些展館安則安排一個演員站在其入口旁,為門牌做一個短短的定鏡留念,這些讀者享受到的設施在《全球的記憶》只是一些牌子和符號。圖書館那些珍貴的展品,一樣不是雷奈的重點,旁白如數家珍數出各式珍品,彷彿帶點取笑和質疑它們被這偌大建築如斯珍而重之,猶如一個個囚犯。

「囚犯」、「監獄」確是旁白所用上的詞語,圖書館的地牢、書架、甚或索引櫃也被雷奈拍得像一所大監獄,雷奈如將拍《夜與霧》(1955)的手法和記憶套用於《全球的記憶》中,但出來的效果卻是輕鬆多於悲傷,其輕鬆主要在於雷奈盡力避開記憶和歷史的負擔,他拍攝每一件珍品都看不出那種歷史賦與的光環和意義,它們只成為一道道電影畫面的過場,雷奈這個拍攝態度讓《全球的記憶》成為他較少有的輕鬆作品。

《全球的記憶》雖然竭力避開記憶和歷史的負擔,但不減其本身歷史的意義。《全球的記憶》記錄了一道很完整登記、搬運、篩選、打印章、編索引卡等等大量人手過程,是電腦時代來臨前人類浩瀚的文明記憶工程的紀錄。今天記錄我們只需要按一個「儲存」,「搜尋」已不再是一個動作,而是一個聲控指令,現在回看職員編輯索引卡並如何由地牢走到索引櫃,已有點像在看佛拉哈迪(Robert J. Flaherty)紀錄片中那些已消失的北極原住民的原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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