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lage: © Andrew Heskins)
Collage: © Andrew Heskins)

致敬「血腥」鄧衍成

* 原文〈“Bloody” Billy Tang: a tribute〉,載於easternKickers.com

譯/譚以諾

七月初,六十九歲的香港電影導演鄧衍成傳來噩耗,消息使人神傷。他的名字對很多西方電影粉絲來說可能有點陌生,但他卻是香港三級片的重要人物,1990年代初的《羔羊醫生》、《烏鼠:機密檔案》和《弱殺》為觀眾帶來三重灼熱的刺激,這三部影片直到今天,依然是刺激人心、嚇得叫人口不合攏的剝削電影。

鄧衍成早在1970年代已全心投入香港的電影和電視工作,在不少電影如《洪拳與詠春》中擔任次要角色。他加入麗的電視(麗的),在各式的連續劇中擔任助理,像是1979年的《天蠶變》;後來,他成為亞洲電視(亞視)的一員,慢慢努力成為編劇、導演和監制。他製作過幾個膾炙人口的節目,最有名的有《勝者為王》和《我和殭屍有個約會》。

鄧衍成在1988年航向電影業,與李志毅(《流氓醫生》導演)合導《血夜天使》。這部強姦—報仇驚悚片由關之琳、夏文汐和爾冬陞主演──爾冬陞在1970年代中期已是知名男演員,在不少邵氏電影擔任男主角,像《三少爺的劍》和《英雄無淚》,他在拍攝《血夜天使》時已慢慢從幕前走向幕後。1989年,鄧衍成接拍《龍在天涯》,這部關於兄弟情的動作喜劇攝於三藩市,雖由李連杰、周星馳和多產的狄威主演,卻相對寂寂無聞。

除了經典的三級片,鄧衍成在接下來幾年尤著名於拍攝鋒芒萬丈、卻常是虛無的犯罪電影。他擔綱編劇、導演和監制,在1990年代初參與了聳人耳目的「香港奇案」系列,接着拍攝較為體面的《慈雲山十三太保》和《黑獄斷腸歌之砌生豬肉》,同時伴以被視為粗制低下的驚悚片《光頭豔姬VS少年兄》、《古惑女之決戰江湖》和《致命性騷擾》,還有有趣卻鮮為人知的《炭燒凶咒》和《猛鬼卡拉OK》(IIB級的《制服誘惑2之地下法庭》就不須特別提及了)。

鄧衍成在去世前幾年還接下拍攝工作,他最後一部電影長片是國語恐怖片《奪命旅行》,2015年於馬來西亞拍攝,由馬來西亞男歌手品冠、南韓女星韓寶凜和香港資深演員羅家英飾演──羅家英曾出演不少周星馳電影,包括《大內密探零零發》和《食神》等。鄧衍成最後的作品則是攝於2019,是TVB的《飛虎之雷霆極戰》和網劇《非凡三俠》──由幾位香港大明星飾演,包括張智霖、黃宗澤和周秀娜等。

雖說鄧衍成涉獵不同類型的影片,他的三級片大概會是叫他被後世記住的原因,尤其是《羔羊醫生》、《烏鼠:機密檔案》、《弱殺》和《替天行道之殺兄》;此外,他也有幾部其他三級片的製作,像是極出色的黑社會驚悚片《濠江風雲》和邪牌的《孽戀狂花》。他在前四部三級片中推至極致,甚至可以說遠超在三級片盛行之時其他主要導演的程度。

 

《羔羊醫生》:血腥恐怖混和社會批判

第一部是1992年的《羔羊醫生》,鄧衍成與無可取代的李修賢合導──李修賢在《喋血雙雄》和《龍虎風雲》中的演出廣受香港電影粉絲認識。《羔羊醫生》在眾多三級片中可謂影響力最廣、最為創新,創立了範本,使後來的抄襲者只能一步未能離地步步跟隨。《羔羊醫生》比另一部成為類型範本的《人肉叉燒包》稍早推出,二片相當相似,均聲稱是基於「真實罪案」的驚悚片,動用了香港最為可怖的殺人案件──《羔羊醫生》取材自1982年林過雲的連環兇殺案。林過雲被華文報章稱為「午夜屠夫」,他是一名夜更的士司機(與醫生這職業相去甚遠),殺害多名女性,極為殘酷地肢解她們。他的角色在電影中由任達華飾演,任達華一如使《人肉叉燒包》成功的黃秋生般,以他出色的演技擔起《羔羊醫生》。他的演出使人心裡發毛,令人信服片中那人真的是從一名文質彬彬而温和的男人,變成怒號、殺紅了眼、無法自控獸性的怪物。

《羔羊醫生》遍佈大量的裸體、謀殺、肢解,還有一劑又一劑的戀屍癖,但同時,這影片確實拍得出色,是一齣稱職的連環殺手影片。兩位導演在攝影機背後合作無間,一方是鄧衍成的暗黑人性之調子,一方是李修賢擅拍的警探查案手法,兩者配合得天衣無縫。這影片給予鄧衍成機會去炫耀他的視覺才華,把香港拍成大汗淋漓的霓虹森林。他善用香港夜景,拍出一片暗黑的地景,使林過雲看來像是一位真正的狩獵者,在他眼中的道德荒漠中來回捕獵。以上種種,再加上影片明目張膽的凶殘,使鄧衍成不單是一名拍邪牌驚悚片的導演,更在片中展示出他把血腥恐怖混和社會批判的品味,一如邱禮濤。

 

《烏鼠:機密檔案》:使人筋疲力竭的殺戮

接着是1993年的《烏鼠:機密檔案》。這部懸疑動作片由鄧衍成獨力完成,影片毫不畏懼地惡形惡相,卻也帶點輕鬆的氣氛,帶出一個有趣的主題。香港市場在1990年代初遍佈愈來愈極端的剝削型影片,這片卻與大部份其他三級片不同,它結構精巧,導功仔細,叫人驚嘆的是,它並非單純把劣質噱頭鏡頭堆砌在一起,反倒更像是一部「正規」的驚悚片。

故事的主角是不幸的阿祥(鄭則仕飾),他發了瘋要找越南殺手來謀殺他不忠的老婆。事件急轉直下,他因無法支付殺手的費用,與另一班黑幫一起逃亡到中國大陸去,當中包括極為危險又精神失常的阿峰(任達華飾)。事件最後失控,阿祥就像被綁在沖向地獄的過山車上般,不只他的生命受到威脅,他所的人也因他死去。

《烏鼠》作為動作片,叫人難以置信地好,主要是因為鄧衍成嘗試要打破一般三級片的慣例。《烏鼠》的敘事緊湊,節奏快速,惡夢般的事件接踵而來,情節上卻謝天謝地的沒有那些漫無目的的性愛場面──其他三級片會為了這些場面而拖慢敘事節奏。故事引人入勝又出其不意,使觀眾從頭解謎至尾,調子統一而沒有偏離──就算是開場的搞笑場面,鄧衍成也運用得宜,顯出阿祥如何愛他的家人。這樣一來,動作和暴力比它們看來更顯衝擊力,當張力和恐怖達到頂點時,有些場面真的令人不寒而慄。同時,影片也暗暗指向中港關係和來臨中的1997主權移交,並時常帶出以下的信息:不論清醒或喝醉,我們必須為我們的行為負責。

三級片通常佈滿噴血和強姦,以此帶來撞擊,但鄧衍成卻小心運用這些元素,避開不斷的施虐,換以血淋淋的動作。不過,觀眾還是要小心一場戲,這場戲極為嚇人,有力挑戰《人肉叉燒包》,成為最為駭人的兇殺場面。毋須諱言,看《烏鼠》確實是會使人筋疲力竭。

 

《弱殺》:在濺滿的恐怖畫面之間無瑕透氣

《弱殺》與《烏鼠》雖然片名相近(譯按:這是就英文而言。《烏鼠》的英文片名是Run and Kill,而《弱殺》則是Red to Kill),鄧衍成這部1994年的作品並非《烏鼠》的續集,反是聚焦在一名瘋狂的醫生身上(譯按:這角色是庇護工場員工,非醫生,原作者在此有誤。下同)。他在智障人士庇護工場工作,因紅色而姦殺,以此緩和他的精神錯亂和戀屍癖的傾向。由此,影片無疑成為了駭人的三級片界中最惡名昭彰的影片之一,我們實在難以想像能有比這部更為邪惡的影片:影片有幾幕咯咯作響的精神瘋狂式強姦、殺害,還有一幕幕的姦屍,所姦者是幾乎完全裸露的弱智女人。

可是(我這樣說恐怕會被釘死處刑),因着鄧衍成的能力,《弱殺》免於像它表面看來般完完全全的殘暴,反而變得可觀。我必須說,這影片太過荒謬了,使我們難以認真對待。內容如此荒誕,鄧衍成只好全心地注入大量的虐打和極端地叫人不適的恐佈,觀眾很快會目瞠口哆,而以此,整部影片看起來像是看巴黎大木偶劇場般有趣。鄧衍成提升影片的各個面向,從尖銳的音樂到幾乎浸滿每一格菲林的俗艷霓虹燈色,使它在矇矓俗色中快閃而過,而觀眾則在銀幕上濺滿的恐怖畫面之間無瑕透氣。

吳毅將非任達華,他作為殺手顯得滑稽──上一秒是正常人,下一秒一看到紅色,他就面容扭曲地大叫大笑。事實上,觀眾無法不訝異,這不能正正常常成為社會一員的怪客,為何能當上醫生這樣受人尊敬的職業。他真的能在大半個人生中避開不看紅色嗎?這缺失無能建立出一名有實感的罪犯,又或,這樣無視邏輯或電影世界的常識,使《弱殺》與現實漸行漸遠,卻把影片進一步推向錯亂喜劇之境,使鄧衍成能確保三級片界名人堂之一席之位。

 

《替天行道之殺兄》:剝削中加點幽默

《羔羊醫生》、《烏鼠》和《弱殺》可說是鄧衍成最具代表性的驚嚇型三級片,而我則會把1994年的《替天行道之殺兄》加到這名單中。影片可以視為黎繼明的《滅門慘案之孽殺》和《滅門慘案2之借種》的近親同類,不只因它們的故事可疑地相似,也因為傳奇的黃秋生──他在《人肉叉燒包》的成功後一直是三級片的常客。

《殺兄》的情節符合久經歷練的「真正的犯罪」敘事,年輕的滔(吳岱融飾)被控謀殺他的哥哥華(何家駒飾),過程以認罪供詞與回閃帶出。若看過「滅門慘案」兩部中的其中一齣,不會意外殺人的原由是來自駭人的虐打、強姦和暴力。黃秋生有份參演這戲,不過這次是扮演主控官。

雖然這片聚焦性多於血腥,它依然是叫人難以承受的作品。鄧衍成透過強化兩兄弟之間的不和來推高張力,滔安靜而温文,華則是名極為粗野的男人。華看上了滔的女友,也使任何與他生命交錯的人活得悲慘。影片雖齷齪,卻開出了一條有趣的線來探索陽剛:滔不能人道,這點在法庭審案時一直被提出來。影片無疑是剝削類型,當中卻不乏不像會在剝削影片出現的幽默──鄧衍成式的暗黑喜劇風格(IMDb把這片歸類為犯罪、劇情、喜劇,或許不可算是錯的),這使影片看起來雖然不能說是舒服,但至少也是有趣的。

雖然這四部影片不過是鄧衍成的部份作品,它們卻是三級片迷必看之作,也是1990年代香港電影狂熱粉絲必看之選──如果你胃口夠大的話。一如邱禮濤,我們會在鄧衍成的最佳作品中看見他全神貫注,不會只是一味的把血擲向銀幕,而是全力傾注真才和實力,為觀眾帶來極限的血腥和暴力。

三級片之子,鄧衍成,我們向你舉杯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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