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芳言》──真作假時假亦真 母女和解的似有還無

原生家庭有種力量,無論你有多成熟、成就有多高,當你面對你的父母、回到你成長的地方,霎時間你的內在小孩就會跑出來取代原本穩定自持的你,一下子變回那個渴求愛與認同的小孩;是枝裕和新作《真實芳言》就以茱麗葉庇洛仙飾演的劇作家女兒揪着媽媽的虛偽揭開序幕。

 

自戀的媽媽,你愛我嗎?

由嘉芙蓮丹露飾演的媽媽是一位成功的法國演員,一生都奉獻給銀幕,就連平日生活的舉手投足都講究戲劇感。戲中的觀眾愛她的光芒四射,但戲外的觀眾很難喜愛她:自大、刻薄與冷漠都傷透女兒的心,而女兒的傷痛在這一次回家之旅表露無遺。

已經擁有自己的家庭、並育有一女的劇作家,多年來在美國生活,幾乎都沒有和母親的交集。因着母親出自傳,舉家回到法國祝賀母親。原本暗湧不滿的家庭團聚,在第一批列印出來的自傳抵達家中後,新仇舊恨正式引爆。自戀的媽媽貫徹始終,出自傳不為寫實,只為美化自己。然而女兒着緊的,是媽媽隻字不提自己作為媽媽的不足、亦即是否定自己在童年所受的傷。對於女兒的指控,媽媽覺得她小題大造:怎麼你都看不開一個演員就是不可能將真實的一面表露?是枝裕和呈現一齣原生家庭之戰,而最後的和解卻出乎意料。

 

大和解前奏:媽媽的寂寞

恨媽媽的不只女兒一人,還有她隨行多年的助手,覺得自傳中隻字不提自己是一種漠視與侮辱。助手一氣之下毅然離開,遺下公主病的媽媽與她的女兒困獸鬥,卻造就了她們可以接近對方。女兒打點媽媽的起居,及陪伴媽媽到片場拍攝。當時正在拍攝一齣名為《母親的回憶》的電影,這齣戲中戲講述兩母女的內心,渴望親近對方卻不得要領。可能是間接受這齣戲中戲的鼓勵,令口硬的母女倆願意接觸內心較柔軟的部分。

女兒毫不掩飾對媽媽的不滿,甚至在跟媽媽拍戲的對手午餐時談及自己的童年。然而,原來對方早有聽聞自己的童年,因為媽媽曾經對她提及女兒自小就很獨立,甚至不讓她碰頭髮,令她感到很寂寞。這句說話震撼女兒,她從沒見過媽媽軟弱的一面,也不肯定自己在母親心中的位置。她對媽媽的恨開始動搖:原來不只我感覺受傷、原來我在媽媽心中是有份量的、原來她會因為我而失落、原來媽媽也是一個普通人,在冷漠的外表下有一個柔軟的內在。當女兒能夠看到母親人性的一面,亦漸漸能夠接納母親的限制與不足。

 

大和解中章:記憶的不可靠

兩母女多年來的壞賬,怎會一下子化解得了?一次在家中的晚餐,將積壓多年的糾結與怨恨來個大清算:媽媽,為甚麼你當年如此羞家,跟導演上床搶走了好朋友的角色,那個好朋友還要是一個幫忙照顧你家庭的人呀!女兒愈是恨母親的孤高與驕傲,愈是只看到母親的不濟。

看似毫無起色的母女關係,在生父來訪時卻又打開了缺口。本以為跟媽媽離了婚的爸爸會認同自己對媽媽的想法,怎料爸爸竟然指出自己的童年回憶有偏頗,不能盡信。這句「回憶未必可靠」反覆出現,反映是枝裕和對童年回憶的解讀:傷痛、失落只是經驗中的一部分,我們會被這些感覺限制了自己的觀點,只看到對方的不是而沒有看到關係從來都是兩個人互動的結果。女兒開始質疑自己對媽媽的成見:或許她不是我想像中的邪惡?

 

大和解結局:媽媽從來沒變

全套戲的精妙所在正正在於,當觀眾都期待着媽媽能痛定思痛、流淚認錯、並承諾用餘生去彌補自己的過失的時侯,是枝裕和卻教你:有時原諒一個人,可以不是因為對方肯改變而原諒;即使對方不改變,你也可以因為明白對方的不能改變而放下對對方的恨與執着。

女兒即將要回美國,媽媽希望與助手和解同時令他願意回來幫忙,於是請求女兒教她如何向助手道歉。媽媽的請求殺女兒一個措手不及:哪有人不懂得道歉的?可母親的認真卻令她有一個重大發現:原來母親是一個有缺憾的人,不是沒有歉意,而是有歉意都不知如何表達。

於是女兒幫媽媽撰寫了一篇道歉對白,好讓她在面對助手時演出來。當大家期待着媽媽的道歉演出時,她卻諸多藉口,始終沒有把該說的話說出口。演技精湛的母親演不了一場道歉告白,是不能?還是不為?戲中沒有交代,卻是很有深意的留白:女兒由揪着母親在自傳中的一字一句,到容讓母親以自己的方式跟助手相處,反映的是她已漸漸能放下執迷,接受自己有一個不完美的母親。

為了滿足觀眾對和解的渴求,上演了一幕兩母女相擁訴心事。可是話音未落,媽媽已收起了她人性的一面,忽然像上身一樣推開女兒,竟因為沒有在戲中戲中戲演出這種深層的情緒而大叫可惜。那她剛才表露的感情是真的?還是假的?

 

戲假如真

真相是,一世人兩母女,有今生無來世。女兒願意接納母親的缺點,放下對母親的期望,原原本本地去接受她這個人,母女關係從此開始。

不求溫情洋溢,但求坦誠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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