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物》,Club Ate (Justin Shoulder、Bhenji Ra及共同創作者)
《前生物》,Club Ate (Justin Shoulder、Bhenji Ra及共同創作者)

【M+放映:性別流動】性別與自然:《根本沒有別人》與《前生物》

《前生物》(Ex Nilalang)──酷兒共同體的物種創造

 我們可以避免兒童接觸到早期神話的知識,但我們無法從他們身上拿手對神話學的需要。(編譯)

──Carl Jung

若我們這樣問,我們就可以明白這論點的特點:甚麼構成一個人(person)? 甚麼構成一致的性別?當一個居民需要具體甚麼特質?誰的世界可以被視為真實?Subjectively,我們問:在這個主體的意義和界限在我出生之前已被設定的世界中,我能變成何人呢?而當我問我能變成何人時,我又被甚麼常規所限制呢?而若我想變成的是在現存真理中沒有位置的話,又有甚麼事物會在我身上發生呢? (編譯)

──Judith Butler, “Doing Justice to Someone: Sex Reassignment and Allegories of Transsexuality”

菲律賓語中,Nilalang同時具備創造(to create)與造物(creature)二重意思,澳籍菲裔藝術家Justin Shoulder與Bhenji Ra以都市傳說與傳統菲律賓民間傳說結合的表演錄影計劃,在再現菲裔神話的同時,將自身的酷兒與後殖民經驗連結,以個人肉身的衣飾裝扮(costumes)與肢體動作(movement),呈現各種神話或傳說裏奇妙造物(fantastic creatures)的過程,亦是二人對未來人類(post human)的想像與創造。

香港觀眾或許對Justin Shoulder與Bhenji Ra及其Ex Nilalang影像計劃或感陌生。Ex Nilalang是以酷兒共同體Club Ate為基礎開展的影像計劃。為第八屆Asia Pacific Triennial of Contemporary Art(APT8)參展作品之一,兼具現場表現與錄像。以下將整理二人行動的關鍵詞稍作介紹,方便觀眾理解影片。

 

關鍵詞一:Club Ate

“Ate”於菲律賓文中意為「大姐姐」。Justin Shoulder與Bhenji Ra於2014年珀斯(Perth)的夜店中藉由共同朋友的介紹認識對方。二人當時即開展了關於菲律賓傳統民間故事的討論,並在這些共同經驗中尋找到藉由聯結各自的技能,開展合作計劃的潛質。其後,二人組成藝術家社群──Club Ate,為未來的表演建立創作的平台。Club Ate除了有酷兒藝術家的參與,更有藝術家們的家人加入,由此組成了一個創作社群,並且實驗家庭構成的可能性──如二人所言,其母親為Club Ate的猶如夜總會般的聚會與創作製作食物,而二人的朋友則盡情表演。在《前生物》中的酷兒抵抗敘事(queer counter-storytelling),即是由這個酷兒社區的成員的個人歷史故事中衍生、變奏而來。

 

關鍵詞二:Queer ecology co-creating

Justin Shoulder形容影片的製作是酷兒生態學的共同創作(queer ecology co-creating)。對酷兒生態的想像,Justin從菲律賓的民間故事中尋找靈感,透過藝術再現、改造對人類中心認知而言「機能不全」的生物(如懼光的吸血怪物、無腿的人魚等),藉由他們跨越形態(body form)的身體,創作出一個個具有酷兒特性的奇幻生物(fantastic creatures)。這種傳統的回溯,同時是對後人類(posthuman)的想像──這些全新的物種,生自現代都市生活的夜店、劇場、畫廊與街頭文化,這些與「日常」或「主流文化」具有一定距離、具有高度表演性、講求表現自我的領域,他們將能超越傳統的性別甚至物種限制,以自身的異質性作為立世憑據。其中夜店賦予了藝術家無限的創作靈感:若隱若現的氤氳光影,最能激發人類的想像;肢體在不同光線與明暗中被消隱或強調,彷如塑造出全新的身體形態;並且,夜店鼓勵慾望與想像的流動,是他種身份(alter identity)展現的自由之地。觀眾可以輕易在影片的人物造型中找到夜店與街頭遊行文化的特徵。可以說,Justin與Bhenji 將菲律賓傳說與現代次文化結合,以二者為源頭與繁衍之所,創建二人獨有的酷兒形態學。

《前生物:美人魚》 (製作照,2015),Club Ate (Justin Shoulder、Bhenji Ra及共同創作者)

《前生物:美人魚》 (製作照,2015),Club Ate (Justin Shoulder、Bhenji Ra及共同創作者)

關鍵詞三:Queer diaspora

Justin Shoulder與Bhenji Ra在不同訪問中一再申明,二人的創作靈感源自共同的菲裔澳籍與queer diaspora的身份。Queer diaspora(臺譯「酷兒漂浪」)將酷兒身體的流動性與跨越性、穿越各種性別與身體論述之邊緣與局限的性質,與全球化論述聯結──酷兒情慾為國族所放逐(sexile from national space),處於家庭與社會責任以外,由是者,反而吊詭地得到了超越國族的自由度與流動性;此特性與全球化下日漸便捷、上升的遷移人口相似,二者在異性戀性別認同與國族認論述中遊走,成為無法以既定論述定義的存在。

事實上,Justin Shoulder與Bhenji Ra皆在澳洲土生土長,因此不難解釋,其身份認同非關領土──一個特定的空間,而是從神話、民族學出發,於形而上的領域建構出一片連結菲裔澳籍酷兒們的疆域。可以說,二人創立的Club Ate就是這片「想像的菲域」的具象實體。但是,雖以菲律賓文化作為離散酷兒的連結基礎,Club Ate並未完全向國族靠攏,Justin Shoulder與Bhenji Ra致力讓參與者在其中孕育出以個人歷史出發的alter identity,建立一套非詞語的溝通方式。Club Ate中的語言與美學雖以菲律賓文化為基礎,卻並非常態理解下的國族認同;那是透過參與者不斷交流、互動,因而形成的全新的酷兒共同體。

觀眾若不了解二人的創作背景,或許會對影片當中大量的菲律賓用語與其中呈現的奇幻生物不明所以。菲律賓民間故事與酷兒離散是為《前生物》解碼的關鍵。第一個故事《波浪》(Balud,2015)以Manananggal為主角,Justin Shoulder與Bhenji Ra認為其薄命的經歷、異化的身體(半人半獸)與異界特質,與跨性別/酷兒特質相似。《波浪》邀請菲律賓著名的Miss gay表演者Jai Jai扮演傳統怪物Manananggal──與西方吸血鬼特性相似,時以食人怪物、女巫形象出現的菲律賓奇幻生物。Manananggal歌出身世,說出在西班牙殖民時期被貶的經歷。Justin Shoulder與Bhenji Ra解釋,西班牙修士為前殖民時期中頗有性解放意味的菲律賓民間傳說所訝異。這些故事高舉女性與跨性別生物的力量,為修士所不容,因此他們將這些角色惡魔化,這樣的印象亦從此留在了社會的眾人心中。這種殖民者對原住民的文化壓抑,同時是宗教對非LGBTQI壓抑的變奏。

《美人魚》(Dyesebel,2015)、《機械姬爺爺》(Lolo ex Machina,2015)與《來自生靈~來自造物》(From Creature~From Creation,2017)則是對未來的菲律賓民間故事的想像。《美人魚》中Bhenji Ra扮演美人魚,影片則與自九十年代與起的菲律賓變性選美節目Super Sireyna呼應。《機械姬爺爺》由Justin Shoulder擔任主角,扮演具有吉普車特徵的生物,對曾是吉普車司機的爺爺進行招魂。故事將個人歷史與國族歷史的結合:這些高度裝飾的吉普車是菲律賓國內流通的公共交通工具,其靚麗奪目的外觀成為了菲國文化與藝術的一部分;比外表更值得留意的是,這些在城市中穿行的日常之物,是由二戰後美軍遺留下來的軍用吉普車。《來自生靈~來自造物》呈現了女神由創世到被廢棄的過程,又隱約點出複雜菲日的歷史。畫外音在短片開首召喚出Sireyna(由菲律賓語中sirena 人魚與reyna皇后組成,為前文提及的Super Sireyna節目中參賽者的代稱),Bhenji Ra繼續扮演人魚的角色,在水底下做出撩人舞姿,然而最後依然無法避免被廢棄的命運,其屍體在沙灘化為深受侵蝕的礁石,失去了一開始的靈巧與流動特質;隨之而來的是在廢墟中,以日本產品與文化如三菱電器、比卡超、本田汽車為裝備的剛陽男子的崛起,至此點出戰後日本與菲律賓的曖昧關係。

根本沒有別人(2016﹚,圖片來自錄像裝置,由藝術家提供

根本沒有別人(2016﹚,圖片來自錄像裝置,由藝術家提供

《根本沒有別人》(There Are No Others)──雲端的自由落體

鏈條、線條和透視法以前頭為方向──它們都含有運動持續向著一個方向的幻象。前進。洞穴不以徘徊走動來探掘,不以環形來量度。這說明男人們總是停留在同一個立足點──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時間──同一個圓形,或同一個圓環,圓形劇場的再現。(編譯)

──Luce Irigaray, “Plato’s Hystera”

片名《根本没有别人》(There Are No Others)來自於印度智者Ramana Maharshi的名言──當其他人向Ramana Maharshi詢問,應該如何予別人幫助時,他的回答是:“There are no others”。Others,在傳統性別論述中,只有男性作為主體存在,而女性,則是永恆他者(Woman as Other)。在傳統的情色繪畫中,女性身體作為被凝視、擁有的資本而存在,真正的情慾主體是注視畫作的男性「觀看者—擁有者」,畫中的女性幾乎全是面相前方(回望觀看者),由此構成主體—他者/慾望者—回應慾望者的位置。Amy Amos Gebhardt的影片顯然亦打破上述存在於肖像畫傳統中二元對立的性別界限,解放觀看與情慾認同位置的限制為目標。

《根本没有别人》是Gebhardt為墨爾本Gertrude Contemporary 美術館製作的多頻道影像計劃短片,以超慢速與固定的鏡頭拍攝一系列男、女或雌雄同體者的裸體跳升與跌落。與傳統的肖像畫不同,其超慢鏡頭讓觀眾有足夠的時間注視入框者的身體細部,然而,這些肉身因着跳躍或下墜的姿勢呈現流動的狀態,身體的旋扭、入框與出框,將會決定觀者對其身體性別的判斷──擁有陰性面孔與乳房的裸者,在鏡頭前躍起,最後顯露的下身卻有男性生殖器存在;以魁梧背影入鏡的裸者,在跳躍過程中旋身向前,露出乳房。Gebhard透過超慢速、流動的方式呈現身體,不斷打斷觀者對於被看對象的慾望投射,透過為赤裸的模特兒製作流動肖像,收回凝視與慾望的控制權。

赤裸的身體與白雲同處穹蒼之下。雲會翻復變幻,人無法描述出雲的具體形狀與變化模式──一如身體與性別,不能以言語與秩序固定。並且,遵循自由落體定律──物質不因自體重量而改變速度,在相同重力之下同速下落──這些形態各異身體都將以同等的速度,詩意地落下。亦是如此,從來沒有作為他者的「別人」。

 

延伸閱讀:

Kate O’hara: Apt8: Interview with Justin Shoulder And Bhenji Ra

Gertrude Contemporary gallery: Amy Amos Gebhardt, There Are No Others

M+放映─性別流動

日期:2017年4月7-9日(星期五至星期日)
地點:百老匯電影中心

詳情︰www.westkowloon.hk/mplusscreen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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