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世代交替的寓言:《盧根》影評

「一個需要英雄的時代,是可悲的。」布萊希特在《伽里略傳》中寫道。

看完《盧根》離場,我問友人:「你聽過這一句話嗎?」

而我記得,在一年前的另一影評,我已引述過這一句。「反英雄」似乎成為近年英雄電影的大走勢,從Marvel到DC,甚至從福爾摩斯到007。

於是狼人活過這許多年後,終於也迎來了遲暮。

但故事的意圖,或者不只於此。這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隱喻。

從「超人」到「產品」,從「壞蛋」到「跨國企業」

如果說,我們以X教授、盧根、小狼女隱喻「三代人」(撇開年齡,X教授之於盧根,確實扮演「父親」的角色):

X教授和盧根從「超人」退化成「人」。

前者因為「時間」,失去往日神采和自理能力,而曾經作為「引導者」的「腦袋」,是智慧或者傳統,已然不合時宜,「溝通」能力失效,成為下一代人的巨大陰影,稍一不慎就不分敵我地束縛他們的活動能力,令他們窒息而死。後者因為「體制」。盧根向來屬於反叛的一群,挑戰權威,拒絕服從,卻終被生活磨平,面對最大的難題,竟是如何賺錢養「家」。片首動手殺人,只因要保住他的搵食工具:的士。而有趣的是,敵人再不是磁力王,或者政府,而竟是一家「生物科技跨國企業」,壞蛋是企業的「保安主管」,目標亦不是統治世界、滅絕變種人,而只是單純的「金錢」。

又如果說,「西部片」和「英雄漫畫」是美國的文化象徵。《Shane》已經成為一個垂暮老人在酒店房中緬懷的過去,而《X-Men》亦由盧根親口證明是「假」的。對的,所以這世代,連英雄片都要反英雄。美國夢和個人英雄主義就此一去不返。甚至X教授死前念念不忘的,不再是拯救變種人的「使命」,而是一艘讓他逃離一切,安穩生活的豪華遊艇。而在這樣的時代洪流下,下一代會成為甚麼?

答案是,批量生產的產品。

教師的身分迫使我不斷自責,到底我手上握着的,是粉筆,還是閹割孩子的刀。在這樣的殘念下,《盧根》正好讓我對號入座了:當一所學校,或者一個教育體制問的是「我們要製造怎樣的產品?提供怎樣的生產力?」小狼女和她的伙伴們是複製上一代而成的殘次品。他們是為着特定的用途而被生產的。他們被關在研究所中,接受「教育」,禁絕發展「自我」和「關懷」,而只需要知道如何履行他們的職能。一旦他們拒絕或者反抗,他們就成為失去價值的廢品,被遺棄和抹殺。

終於,迎合「跨國企業」需求的,是X-24,是沒有思考和靈魂的工具。

離場時,友人笑說:「這麼高科技的X-24,但控制的方式竟是找個人大叫:『停手』或者『回來』。」

回家後,我突然想起她的話,更覺心寒:是的,因為即使X-24,也不是機械,而是有血有肉的人類,所以可以憑自己的意志行動。只是那群研究員的哄騙、指示、教育,把他的個人意志扭曲成一件稱心的工具,而他甚至對此渾然不知。

於是,我想,當我們紅着眼眶離場,刺痛我們的,到底是X教授和盧根的沒落,還是現今世代的悲哀。

從「十」到「X

慶幸的是,一群逃出生天的小孩子,成為了希望。

一眾女護士作為「母親」的關愛和犧牲,盧根作為「父親」的守護,令他們不致淪為「工具」或「商品」。而電影一再強調「堅守自己」,盧根說:「不會被他們塑造。」小狼女的悼詞是《Shane》中的對白:「本性是不會改變的。」X教授和盧根問:「我們是神的恩賜,還是失誤?」小狼女拔起十字架,放成一個「X」。她的回答是:「我們是我們。」如果神沒有留下真正的「伊甸」,如果漫畫的「伊甸」只是虛構,那麼就由我們親手建造。

「一個需要英雄的時代,是可悲的。」

去年我問:那麼,我們的這個時代,是否不再可悲?

現在我答:這在於我們「不再需要英雄」的原因,是絕望地放棄救贖,抑或相信救贖就在我們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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