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的顏色:婁燁《頤和園》性愛政治的盛衰變化

法國的六八學運,天空中總能有數條人們從巴黎街頭隨地拾起的一塊五月之磚,但中國的八九學運,人們在廣場用的只是肉身,有的人成功地擋下了坦克,有的人承受不起另一個人的重量,有的人逃逸的速度比不上子彈的速度。人們用的只是肉身,去確認,迎面而來的是甚麼?在電影《頤和園》中,郝蕾飾演的余虹在那一年中,確認的地點換成了寢間的床,亦僅用著她的身體,去承接猝不及防而熱烈的愛情,去經忍愛人那沒有絲毫陰影的面容下打了自己的痛楚,去用做愛來證明自己是善良的。

或許會有人問,《頤和園》中的這場愛情的盛衰變化與六四有何相干?許多的西方媒體在看到《頤和園》後,很快就將此片連繫到他們自身的六八學運經驗,並且深究片中的性愛所指涉出「愛欲與文明」的政治意涵。於是英國衛報評道:「《頤和園》較之於貝托魯奇的《巴黎初體驗》(The Dreamers),在政治與性愛的交融上更加地自然而且感官,且性愛場面更為大膽且具災難性」。或是紐約時報:「性愛與政治全在床上,美妙地混合了政治性與個人性」。許多國內、外影評人約好了似地皆以此角度詮釋該片,加上六四的議題,莫不見獵心喜。

然而婁燁卻一直對外強調這部片是部愛情電影,「因為 1989年時,我正在大學談戀愛,後來我也曾在柏林談戀愛。」這種說法或有簡化之嫌,但是卻是導演最基本的拍電基調與初衷。後來,婁燁曾對89學運做了一次較精準、傳神且貼近於電影《頤和園》之愛情敘事的說辭,他曾在一次香港訪談中描述說,八九當時的衝動就如同政府和學生做了一次愛,但沒做舒服,政府打了學生一嘴巴。在2006台灣所作訪談更清楚地舉例道:「就像是周偉在宿舍裡打餘紅耳光,打完就後悔了,就像政府一樣」。

不過,婁燁曾對西方評論界的熱點全聚焦在政治背景和性愛場面感到不滿,認為可能要電影上了院線,人們才會注意到片中不只六四和做愛二事,婁燁所述的「不只」指的便是,事件當下及之後人所歷經的灰暗生命狀態,也就是《頤和園》後半段整整一個小時的內容。基於一種事件的混亂,一種心態上的不成熟,或處在美感尚處於一種不穩定的混雜範疇。婁燁說「我們的生活一團糟,但生活就是這樣。」對他而言,89年乃至於其前其後的中國八十、九十年代皆屬於一種不協調而雜亂的美學。電影中的圖門、事發現場的北京乃至於事後的武漢、重慶乃至於圍牆倒後的柏林皆是如此,《頤和園》片中被事件留下來的男男女女,帶著過去熱戀留下的疤痕與烙影,在試圖趕上時代快速變遷的同時,各自持續用已然微薄的氣力寓居其中。同一群人早已難以歸位,人只能自個兒順應自己的生存邏輯重新站立或者墜落,同時重新追尋或不斷後撤,灰燼以其特有的方式完成自身孤獨的存在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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