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屆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蘇丹的「黑暗的心」──梭裴非洲三部曲之三《以朋友之名》

雨貝.梭裴(Hubert Sauper)是今屆「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的焦點導演,其最著名的作品當時是製作歷史二十年的非洲三部曲《基桑加尼日記》(Kisangani Diary,1998)、《達爾文的噩夢》(Darwin’s Nightmare,2004)和《以朋友之名》(We Come as Friends,2014)。《基桑加尼日記》以影像日記的形式,紀錄盧安達大屠殺後出現的胡圖族難民營,如此主題突顯出其紀錄片的人道立場,單是「盧安達大屠殺」這六個字,已經夠觸目。《達爾文的噩夢》則是生態批評評論和研究的寵兒,六十年代引入維多利亞湖的鱸魚,既破壞了湖中的原有生態,使某些物種滅絕,但又為當地人帶來極大的經濟收益,如此兩難,成為了全球資本主義運作下的核心問題,並被評說「直探黑暗的心」。但若數三部曲之中哪一部更接近這個康拉德的書題,我想會是《以朋友之名》。

《以朋友之名》的英文片名是“We Come as Friends”(我們來當[你們的]朋友),那麼,誰是這個「我們」(we)呢?影片一開始就已經直接明白的道出非洲的殖民歷史,已經說明,這個「我們」的一部分是早期非洲的殖民者。殖民者把原有的非洲大陸按殖民領土,界分成不同的「部分」,然後稱它們為「自由國度」(free nations),如是,非洲不同的國家就此生成。導演帶著攝錄機,以一貫漫游的方式拍攝蘇丹這國度。拍攝時席南蘇丹獨立(2011),我們看見殖民歷史給殖民地的後遺至今,雖說南蘇丹以公投建立了新的國家,像是宣佈了獨立,但在新殖民主義與全球經濟格局,其實是再次把這片土地上的人民置於不能自主的境地。

蘇丹這塊地方之所以為外界──特別是美國──所注目,首要原因當然是石油。蘇丹擁有石油,成為各國進去開發之地,這個「我們」當然不像舊時以軍事統治的形式來殖民這片土地。梭裴透過漫遊模式與片段式的影片段落,向觀眾暗示著一層又一層的新殖民主義所佈下的陰霾,其中,中國石油公司、聯合國維安部隊、蘇丹軍閥、美國傳教士,通通都與層層的新殖民運作有關。以中國石油公司員工的回應為例,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外來者的「我們」如何成為當地人的「朋友」,來開發他們想要得到的資源。鏡頭放在幾個中國石油公司員工面前,讓他們談談他們應為自己所參與的事務是怎樣一回事。

中國的員工總是那麼誠實可愛,毫不避忌的說他們到非洲來,就是要“exploit”這個地方。“exploit”這個字可圈可點,既可以說服成是開發未發展地區,又可以說成是剝削當地人民。在員工和當地的既得利益者的眼中,這個「我們」到來,確實是朋友,帶來財富,帶來權力;但在受開發之苦的人眼中,這個「我們」,這些「朋友」,極具反諷意味。這段訪談的前後,影片訪問了另一些當地人,他們對開發石油的故事卻有截然不同的切身感受:水不能喝,因為已受石油污染,地不種不出食物,動物和生畜也無法生存和飼養下去。原有的經濟模式粗暴地被單一的石油經濟取代,換來的,是一部分人富有,一部分人的生活無法繼續。

外來者說:we come to help(我們來是為幫助[你們])。有人在此建立電力廠,說他們是字面上和隱喻上為這地帶來光(明);有的帶來技術,製作樽裝水的產品。而最為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身來到是在幫助他人的,就不得不提傳教士。這不過是在複製著以往一手執聖經、一手執槍炮的模式,不過現在,不再亮刀亮槍,而是透過慈善、透過經濟援助,把他們的信仰傳遞到當然的人民心中。這類故事已經太多,不須重複大家也會明白如何運作。

然而,這篇文章在用的「我們」和「你們」,其實還是一直把事情簡化。那些外來者的「我們」並非鐵板一塊,而當地的「你們」也是如此。你能在紀錄片中看出,不少蘇丹人是歡迎那些以新殖民主義邏輯運作的人們,因為他們帶來乾淨的水,帶來教育,帶來畜牧的技術,帶來機場。然而,在這個「你們」當中,也有來自不同階級的人,厭惡著那些要來當朋友的「我們」,這也是物質條件決定了他們發言的位置,以致「你們」之中,也是各有其位,各有立場,不能一貫視之。

如果說,康德拉的小說《黑暗的心》是透過象牙貿易這個商業活動,直面人類的黑暗、殖民主義、種族主義、野蠻與文明的主題,那麼,我們可以說裴梭的《以朋友之名》則是透過石油資源,檢察新殖民主義、全球資本主義、宗教與種族、自由和獨立。南蘇丹於2011年公投獨立,但其經濟-社會發展模式卻無法走出外來者的層層開發/剝削,這也是實質上真正的自主與獨立所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吧。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