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無限溫暖的藍》與《卡露的情人》：兩種不同的色與情

若說近年比較出色的女同電影，非《接近無限溫暖的藍》（Blue Is the Warmest Color，2013）和《卡露的情人》（Carol，2015）莫屬。兩套均獲康城影展肯定的作品，在題材、感情色彩上都有不少相似之處。《接近無限溫暖的藍》改編至Julie Maroh的 2010 年漫畫《Le Bleu Est Une Couleur Chaude》；《卡露的情人》則由Patricia Highsmith在 1952 年出版的小說《The Price of Salt》改編而成。兩位原著作者都是女同志，兩部改編電影均由男性執導，出來的效果在風格、視覺上卻大相徑庭。社會輿論的壓力，幾乎是所有同志電影的一致衝突。一個設於現代，一個設於五十年代，時代背景的不同，令兩套電影在處理劇情、表達手法上相異。但若以《接近無限溫暖的藍》剖析《卡露的情人》，應不難發現兩部電影的異曲同工之妙。

《接近無限溫暖的藍》的Emma和《卡露的情人》的Carol都是年齡較大、性格主動、個人取向較清晰的一方，也自然令她們成爲關係中的主導者。相較之下，《接近無限溫暖的藍》中Adèle試探式的交往、《卡露的情人》中Therese的有求必應，顯得年紀較輕的兩人更被動和優柔寡斷。Adèle和Therese在各自有限的社交圈子中，都不泛男追求者；而Emma和Carol都有各自的女友人。有趣的是，兩部電影都刻意強調兩位主角在社會、家庭背景上的不同。《接近無限溫暖的藍》巧妙地以雙方家長、食物作線索，帶出Emma和Adèle的性格差異。這種線索在《卡露的情人》中並不明顯，且更偏向於劇情需要，但從 Therese與友人留連於混雜的酒吧，Carol與丈夫則在晚宴跳舞，亦不難看出兩人背景地位的分別。在狹窄的社交生活中，一個處事圓滑的成熟女人出現，不免令年輕女孩的心如小鹿亂撞。當分離在即，年幼懵懂的一方也自然成了更依戀、更易受傷的一方。Adèle如此，Therese亦然。

分手後再與前度相見時，Adèle和Therese無論在外表、內心都起了頗明顯的改變。Adèle理好原本蓬亂的髮型，務求表現老成，內裏卻如刀割；Therese由原本生澀、含苞待放的少女，搖身一變成亭亭玉立的成熟女子，用Carol的話就是：“As if you’ve suddenly blossomed”（你像是突然綻放）。見面時Therese表現冷漠而克制，對Carol卻始終未曾釋懷。值得一提的是，兩套電影都運用了主角的藝術創作作爲情感表現的媒介。雖然已與Carol分開，Therese仍保留着情人的相片；而Adèle仍在Emma的畫中形跡可尋。即管如此，《接近無限溫暖的藍》那種惋惜、絕望的痛楚仍然比較強烈，《卡露的情人》的情感更偏向於迷戀及遐想，不如前者般濃烈。

綜合上述，《卡露的情人》似乎在各方面都較《接近無限溫暖的藍》素淡，事實卻不然。《接近無限溫暖的藍》以顏色作線索著稱。若它是藍色，那《卡露的情人》便是紅色。藍頭髮、藍房間、藍衣服、藍畫作……《接近無限溫暖的藍》用的是一種鮮明的藍，所謂「鮮明」並不僅限於視覺上，而是涉及到刺激觀眾的觀感。每接觸到藍色，便聯想起主角生命的高低起伏，也霎時爲物件賦予了生命力。反之，《卡露的情人》運用的是一種融入背景的深紅，爲冬日的畫面增添一絲和暖之餘，又不覺突兀。聖誕帽、脣膏、大衣、座椅，一切都來得如此自然，平淡、非刻意地渲染了電影色調。

如果《接近無限溫暖的藍》是一本寫實的日記，那《卡露的情人》便是一場回憶的夢。有如一部褪色的電影，《卡露的情人》流露的是五十年代的風雅，畫面與配樂相輔相成，造就了一場流水般的夢。在柔和的燈光下，伴隨老舊的旋律，情人久久對視，凝固半空，一切情感藏於眼眸之後，勝過千言萬語。一背影，一輕觸，一個小小的動作足以令對方半生魂牽夢縈。電影以倒敘的方式開頭，猶如隔着一層輕紗觀看，多了一份唯美，一份詩意。而《接近無限溫暖的藍》表露的是不諱的真情，一種爽朗、直接的互動，兩位主角初次交談便討論起Adèle名字的含義，兩人之間幾乎毫無顧忌。也可能是時代背景的關係，《卡露的情人》中兩人關係更爲含蓄，僅以柔和的語調輕聲重複對方的名字，音節彷彿仍餘留在脣邊，久久不散。電影中慢鏡的運用，尤其最後一幕，更是令人屏息。灼熱的凝視下，盟山誓海的承諾都定格在那一刻，只願時光停留。這種隱約、近乎壓抑的柔情是《接近無限溫暖的藍》所欠缺的。

《接近無限溫暖的藍》和《卡露的情人》都是節奏偏慢的電影。前者以近三小時點點滴滴建立起主角的生活，後者則以流水的姿態，展現出平靜畫面後盪漾的情懷。雖然《卡露的情人》未有《接近無限溫暖的藍》的激情，當中蘊含的柔情卻是無可取替的。兩部無疑都是出色的電影，只是一套以現實的淒戚收場，另一套則如捎來期盼的綺夢。

* 文題為編輯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