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與實的不一──《怪物的孩子》

儘管細田守的新作《怪物的孩子》,是以一個少年成長的過程來包含主題「成為父親」的故事,但撇開劇情與主題,我倒是從影像上獲得一個蠻有趣的看法。

一開始引起我注意的原因,是因為好端端的動畫,已經是全然的「創造畫面」了,《怪物的孩子》卻在影片的最前與最後都出現監視器觀看下的螢幕畫面。兩次監視螢幕的畫面使用分別在,最初九歲的蓮在涉谷街頭遊蕩然後被警察追逐時,以及最後併發黑暗能量的一郎彥大肆破壞涉谷街頭時。雖然說因為人類世界才會有監視器這種東西,且涉谷是大量人群流動的場所有監視器也很合理。但為什麼要放入模仿監視器那種,透過螢幕觀看的畫面呢?而且還出現在最前與最後,似乎有某種相稱的意思,尤其是後來我去翻了漫畫版的前面,在蓮逃脫警察追逐的過程中確實沒有這個監視螢幕的畫面,更顯得這個畫面的創造帶有一股意圖。

有趣的是,在監視畫面出現的這兩段,都是與「公」的關係連結。蓮不但是在公眾的場合中遊蕩,甚至還遭遇到作為公權力代表的警察追逐;而一郎彥大鬧的場所也是公眾場合,並且事後這段錄像的螢幕畫面還成為新聞播報的資料使用,更是將影像放置在一個公眾社會的網絡之中。

監視器畫面之所以能成為新聞資料的使用,或是一般我們拿來當作尋找證據的畫面,正是因為監視器透過一種機械不帶感情,冰冷不做選擇的完全觀看,給予我們相信畫面為真實的信賴感,使我們鮮少會想到要質疑監視器畫面。因此當《怪物的孩子》這樣一部儘管參考許多真實場景,但說到底還是全部畫作創造出來的虛構影像,如今插入帶有真實意味的監視器螢幕畫面,究竟是想要為影片帶來什麼樣的效果呢?

乍看之下監視器畫面是真實的表現,彷彿監視器的螢幕將過濾雜質,只會留下「真的」事情,但細田守透過影片其他層面的訊息釋出,尤其是對蓮與一郎彥的刻劃總是先揭露人物的內在狀態來擺脫監視畫面帶來的直觀印象,像是在街頭遊蕩的蓮背後其實有家庭崩解的問題,但表面上看起來與一般的逃家少年負面形象並沒有太大差異。這樣的反差使得每每監視器畫面出現時,儘管觀看中確實產生了一種疏離的客觀感,彷彿是看到了真實,卻又因為細田守的提前揭示而隨即戳破監視畫面(我們信賴的真實畫面)的不真實,它並沒有辦法將問題反映出來,它只能顯現出表面而不是真相。

更明顯的例子是影片後段一郎彥大鬧涉谷街頭時,一直身陷自我定位迷失的一郎彥,與他的黑暗能量幻化為鯨魚的形體,搖擺攻擊涉谷街頭民眾。此時監視器螢幕上卻沒有顯示出在街道上游走的鯨魚形體,而只是一郎彥的小小軀體,甚至當最後新聞畫面播出時也特別指出影像上並未看到鯨魚,但明明當下涉谷街頭的民眾與我們一同見證了那隻黑暗的鯨魚。而以黑暗能量形成的鯨魚—雖然我個人非常認為將一郎彥化為鯨魚以做為蓮與白鯨記故事的引用實在太粗糙且不合理,事實上才是造成街道破壞的主要力量,也才是一郎彥心結的真實呈現,但是機械式的,只能照實顯現表面的監視器卻無法補捉到這部分,它既無法也不關切,或者說其實那可能正是公權力根本不在乎的部分。

回想起來,我覺得就是這個動畫的虛構與監視畫面的真實產生的矛盾感,恰好呈現了表與實的不符,進而戳破了看似真實的表象,或許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也質疑了「公」的權力。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