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夢死》:困獸冥行,幽人獨泣

導演張作驥以遊目式的影像、拼湊的敘事,描繪出了一個表面上散漫零碎,卻美不勝收的魔幻故事,透視現實生活中那如鐵鏽般存在的頹廢感,無力改變,當荒謬的世道依然,唯有自我崩壞,既然註定身纏俗業,無日無之,不如將進酒,君莫停,長醉不用醒。

電影將台灣藝術村寶藏巖拍成沉溺的崖邊小屋,屋內燈紅酒綠,一崖之隔,卻是寬廣怡人的河邊景致。近水樓台,卻是為了徘徊於沉淪和澄明之間,把自己趕過去又趕過來,互相逃避,互為補缺。街市、小屋、夜店都是人間樂園,見盡齷齪,群獸行屍走肉,夙夜營役。

孤雲亦群遊

碩哥是蛆蟲,那個躲在女人懷中的寄生蟲,愛黏附腐爛的人生,肚滿腸肥,一身塵埃。蜘蛛網上的魔鬼只是虛有其表,其實他不過是在網上被捕獵的蒼蠅,對男性的欲望把持不住、對惡勢力低頭、對紫嫣和大雄都不負責任,被老鼠發現與哥哥發生關係,被老鼠厭惡地推開,然後繼續找尋下一個萎靡的宿主寄生。他也是女性威儀下的弱者,除了不敢對女友大雄嗆聲,更在軟弱的時候想起媽媽,就好像蛆蟲一樣纏着死去的媽媽,吸食女性的身體。

螞蟻是哥哥上禾。老鼠跟螞蟻稱兄道弟,任牠在身上亂爬,觀賞牠努力的樣子。上禾在人生中翩翩起舞,成功受眾人注視,他愛在男性的身體上遊移,不論在碩哥的蛆蟲上,還是在老鼠的手上。老鼠酒醉後跟大雄說,是不是跟他一樣,喜歡的是哥哥;或者,老鼠愛哥哥。為了不敢讓媽媽接受第二個上禾,他拋棄了優秀的課業,反正在媽媽心中,他總不會比哥哥優秀,不如當個壞男人,如碩哥一樣,抓住女人的心,讓媽媽投射對男人的需要,像牆壁上的《春光乍洩》海報一樣,讓她在懷內跳舞,好好沉醉於彼此的擁抱中。

媽媽是吳郭魚,死後只留下臭味,老鼠卻因為內疚而甘之如飴。當找不到與世界接軌的出口,不如回到河邊,讓死魚和酒一同倒進河中,與媽媽共舞河畔、共醉水中。嘮叨的媽媽死去,換來一個啞巴妓女朋友。到最後老鼠仍然保護不到他生命中第二位女性,啞巴女友倒下了,而老鼠卻一再犯下彌天大罪,永劫不復。老鼠到底都做不到碩哥那般懦弱地服膺社會,不像哥哥那樣怕火怕兇險,他嫉惡如仇,唯一面對不了的是自己。

孤光一點螢

電影的結尾再次強調在漆黑而狹窄的小道中踽踽獨行,像永遠都不會察覺那是無盡的黑暗,不論是老鼠還是碩哥,抬頭看被蜘蛛網纏繞的光管,不是驚鴻一督,也不是聚神凝望,只是頹廢地瞟一眼。或許那光管就是他們真正的自己,那個久藏在黑暗中的自己,冷冷的硬光,蜘蛛網如業隨身,一早塵封至死,殘燈明滅,根本不值一哂。瞟一眼的時間,加上又窄又小的空間,都不足夠懷念整個自己,於是走過漆黑的小道後,打開門,光明的人間世界又再襲來,人唯有繼續紙醉金迷,醉生夢死。

渾濁的世界,弱水三千,甚麼都沒有能力去愛,也不敢愛,走過溝渠的老鼠,在石牆上放下螞蟻的羈絆,惘然若失,想擺脫沉溺,只能走到河邊,在那裏他還有權利去懷念媽媽,在那裏他至少可以對着鏡頭,流下那久藏在心中的那一滴淚。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