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單刀,立起三只耳朵──侯孝賢《刺客聶隱娘》

聶隱娘的「聶」字,有三個「耳」,聽風聲鶴唳,聽暮鼓晨鐘,更聽那人言可敬可畏之處。侯孝賢導演的《刺客聶隱娘》取景於中國(外景)、日本(古建築景)、台灣(搭室內景),大概也只有侯導,才能集合世界各地(中國、歐洲、日本和台灣)的資金,來做「互為獨立」(inter-dependent)的自由創作,其中尤其是聲響空間的創造。

侯孝賢導演向來擅於以場面調度來創造「電影總大於景框」的環境感,過去在《悲情城市》或《海上花》那裡,是室內定止的長鏡頭中人的進進出出;《南國再見南國》或《千禧曼波》,是鏡頭隨人起舞,游移穿梭於空間之中,但室內多半是室內,戶外亦然,兩者未多交疊。但《刺客聶隱娘》卻相當不同,除了飛蛾入室、燭影晃動的風風火火之外,無盡的蟲鳴鳥叫,電影裡的聽覺總布滿著間錯的聲響,如半透明的紗簾在視覺上內外隱隱現現,聶隱娘也伺伏其中,充滿殺機。

當然,《刺客聶隱娘》情節的重層,當然不只有居所內外的聲音穿透,聶隱娘的耳朵要穿梭的是整個大唐盛世。有了這些景致的縱深,唐朝才有可能具有立體環繞的聲響空間。以《刺客聶隱娘》獲得坎城最佳電影原聲帶的林強,在電影的多個場景中運用了暮鼓,來呈現唐朝都城中晨昏關閉城門的生命治理性,這是一種神經收緊的音樂,而胡樂,則是五湖四海融匯的音像,林強用高度的當代感的世界音樂甚至是電子音樂來詮釋大唐與邊陲的群己權界,於是聶隱娘甚至是妖術師空空兒,生活在這般原真的典章制度與建築空間裡面要去手刃某人,游刃於其中,有所為,有所不為。

然而,本片更重要的就是在自然音景與人文音景之中的那聽不清的切分音、那全片九段台詞的字字文言珠璣、那短語便畢的格殺命令或戀人絮語,甚至是那沒說出口或早已遁入沉默的誓諾。本片雖無如李安《臥虎藏龍》片中多種方言口音形成的眾聲諠譁,但最起碼也不是張藝謀《英雄》的那種統一文字的字正腔圓,而比較類似於吳宇森《赤壁》或《太平輪》式三地語態的偏安,或是王家衛《一代宗師》你一言廣東話我一語上海話、普通話都可以溝通,只可惜侯導沒有完成原本要用唐代古語河洛閩南話配音的計劃,仍維持了中文的既有正統,否則華語(漢音)語系電影理論又將會全面改寫、討論。而除了這些環境音、樂符和語調無法言傳的,就留給你那三只耳朵之外的一雙眼睛,來看影像去意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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