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與獨角獸》──瑞秋.麥蓮影像實踐中的「閾限」與「交融」

首屆「移動影院:倫敦電影賈曼獎藝術家電影展映」項目總共呈現了十八位常駐英國的藝術家的影像作品,它們分別從形式、風格及內容等不同維度展示了各自打破常規、挑戰已知疆界的創作。瑞秋.麥蓮(Rachel Maclean)的《獅子與獨角獸》(The lion and the unicorn)更以其厚重的妝容、誇張的服飾、極具儀式感的表演風格營造出一個光怪陸離的幻境,令人難以忘懷:藝術家一人分飾了獅子、獨角獸和女王等多個風格鮮明的角色,時而煞有介事地分食蛋糕,時而振振有詞地發表宣言,由此展開了一段戲謔的童話敘事。憑藉國旗、象徵物等一系列符號的隱喻,作品於荒誕之中影射與呈現出藝術家對現實問題的探討與反思。

《獅子與獨角獸》

這般由現實抽離到虛擬世界又再返回現實的邏輯,讓人不禁想到人類學者維克托.特納(Victor Turner)在《儀式的進程:結構與反結構》(The ritual process: Structure and anti-structure)一書中所提到的「閾限」(liminality)與「交融」(communitas):在「儀式」的作用下,人們與慣常的經驗被逐漸分離開來,當這種狀態累積到一定程度,便突破「邊緣」和「臨界點」,達到所謂「閾限」的階段;在此之後,「閾限」狀態又把慣常的體系攪得天翻地覆,使得開放和改變成為可能。(摘自《儀式過程:結構與反結構》,維克多.特納著,黃劍波、柳博贇譯,2006年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正如我們的社會和文化一般,如此循環往復,歷經「穩定-變革-穩定」,完成現實的「交融」與結構的重建。這位蘇格蘭藝術家究竟是如何綜合運用了「挪用」和「拼貼」等創作手法,在跨媒介的思維和創作模式之下逐步達成「閾限」,又是如何借由隱喻和符號實現與現實的「交融」?我們不妨以此為線索,對麥蓮的影像實踐一探究竟。

《獅子與獨角獸》

閾限的達成

要將我們與習以為常的世界剝離開來,首先要創造一個抽離跳脫的「幻境」讓觀者沉浸其中,由此與現實漸漸拉開距離。隨著電影和錄影藝術的發展,影像藝術日益突顯的綜合性使它越來越善於為觀者提供一種「沉浸式的體驗」。而早年曾涉獵多種媒介創作的麥蓮更是深諳此道:「我在美院學習的是繪畫專業,在就讀期間,我逐漸展開了對『拼貼』概念的思考和探索。」(摘自與藝術家的郵件訪談);「我還學習了雕塑,這為我在服飾和小道具的製作提供了靈感和啟發。」(摘自藝術家在上海的講座)。各種媒介在影像的融合之下,無一例外,都成了角色塑造和語境建構的必備因素,為了達成閾限不可或缺的催化劑。由此藝術家得以肆意地綜合多重藝術表達,以此完成語義的疊加。

為了進一步打破慣常,藝術家施以厚重到如同面具一般的妝容及誇張的服飾來掩護自己在多重身份之間任意轉換:「在獲得閾限的過程中,每一個參與儀式的人都會親歷一些即刻提升或逆轉社會地位的行為,從而能夠分享人們所能經歷的事情,尤其是那些通過戴面具、改裝扮、可預見的無序行為而為自己改頭換面的作法。」(出處同上)。除此之外,影片還出彩地挪用了電影、電視和網路的現成音訊來豐富角色,配上麥蓮極富儀式感的表演,讓一切都顯得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片中女王一角的獨白摘自英國女王伊利莎白二世的聖誕發言;獅子的角色則截自英國現任首相大衛.卡梅隆(David Cameron)的演講和英國著名記者Jeremy Paxmon的電視訪談;至於獨角獸,選用了蘇格蘭前首相Alex Salmond的電視訪談。」(摘自藝術家在上海的講座)。

《一整個新世界》

虛擬世界與現實的交融

「創作這部影片時,恰逢2012年倫敦奧運會,國民意識爆棚,街頭巷尾都可以看到英國國旗和標識。其間,也正值蘇格蘭國民黨在國會中佔據主導權並籌備就『蘇格蘭是否屬於大英聯合王國』這一議題進行全民公投。於是在2014年末的公投中,55%的公民投票支持蘇格蘭繼續作為大英聯合王國的一部分,因而,蘇格蘭至今仍然不是一座獨立的國家。」(摘自藝術家在上海的講座)。

不論影片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個多麼詭異的幻境,作品始終以一條不言而喻的邏輯貫穿其中:以「獨角獸」這一幻想出的生物代表蘇格蘭,而以「獅子」這一並非來自本土的動物象徵英格蘭。作為一位蘇格蘭藝術家,一人分飾多角的麥蓮同時演繹了象徵蘇格蘭的「獨角獸」、象徵英格蘭的「獅子」與伊莉莎白女王,終究還是讓她難逃「身份認同」、「文化語境」和「社會結構」這些終極議題。麥蓮似乎希望通過「虛擬世界」中現實因素的疊加和「交融」來作出回應:作品將複雜敏感的政治問題化作荒誕而孩子氣的鬧劇和口角,喻示著蘇格蘭獨立問題的複雜多面的灰色地帶,同時又避免陷入二元對立和價值判斷的陳腔濫調。而藝術家也特意指出:這樣的灰色地帶立場,並不僅限於英格蘭與蘇格蘭,或可適用與當今世界其他地區的地緣政治。超越閾限之後的幻境,在影射和呈現多重現實交融的同時,彙集了無限的開放性與可能性。

《一整個新世界》

「對我而言,錄影藝術是一種探索文化認同(尤其是有關性別、階層及國籍等問題)的方式。有關蘇格蘭獨立的政治議題為探討民族主義問題提供了一個理想的政治語境。」與此同時,藝術家也希望能夠跳脫這一特定語境,將這些議題泛化到不同語境來探討它們的本質:「在創作中,我會很留意『語境』可能會對自己作品所造成的影響。為此,我不僅會在創作環節就預設作品將在何種環境下被觀看,還很樂於嘗試把同一件作品置於不同的語境下來觀看和審視。這次來到中國,我也很高興有機會看到這樣一件富含特定歷史、政治和文化背景的作品,在中國會收穫何種程度的跨文化交流。」

麥蓮在她2014年初的新作品《一整個新世界》(A whole new world)中,同樣創造了一座幻境:在一座瀕死的行星上,城市的一半在燃燒,另一半則已化為灰燼;一尊布列塔尼的女神雕像被設定為敘述者,講述有關「文化帝國主義」、「國家認同」和「全球化」等議題。在2013年的作品《彩虹之上》(Over the rainbow)中,藝術家借用了經典影片《綠野仙蹤》的同名主題曲標題,通過「綠屏」等電腦合成技術,將討喜的怪獸、無臉的克隆體、陰鬱的流行歌後等怪異角色與自然風光融合在一起,刻意將之處理成「類兒童電視」的效果,以此描繪出一個觸手卻不可及的世俗天堂,為觀眾帶來一番前所未有的「置幻體驗」。「彩虹」的意象對麥蓮而言亦是「理想」、「多樣性」、「開放思想」和「自由精神」的代名詞。

或許藝術家們都有著成為「閾限人」、「邊緣人」或是「臨界人」的傾向,麥蓮的藝術實踐不斷將她自己拋置於現實的邊緣甚至索性構建脫離現實的幻境,在「閾限」的時空中得以更清晰地審視和反思各種虛擬與現實的「交融」。

《彩虹之上》

* 原文刊於「藝述英國」(UK Now),承蒙英國文化協會和和作者允許轉載。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