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y didn’t you warn me?”︰略論《格雷的五十道色戒》那些孤獨的情感

Why didn’t you tell me there was danger? Why didn’t you warn me?

這是在電影《格雷的五十道色戒》中,男主角Christian(下文將簡稱為Chris)在咖啡店拒絕女主角Anastasia(下文將簡稱為Ana)後送了幾本黛絲姑娘的初版書到Ana家夾在包裹內的字條的其中一句留言,善於在BDSM[1]中作為支配者的Chris早已用文字向Ana發出書面警告,與自己的情感與身體互動是很孤獨與危險的。

改編自英國同名性愛小說第一部曲的電影版《格雷的五十道色戒》在一群走向兩極的評論聲音中帶期待與不被看好的眼光中上映,當然大眾討論的重心仍舊是圍繞著那二十分鐘的以性虐為主打的床戲,但本文無意重點討論高富帥童話公主式故事架構,所謂主打的二十分鐘床戲或是原著小說的情節,本文只是純綷以情感角度出發為此戲下一些註腳,僅此而已。

Chris孤獨情感

“Then Enlighten me

在電影中當Chris 向Ana暗示自己對於性的品味很獨特時,Ana是這樣回應他,作為學業成績優異的優材生卻完全未經人事,未能理解Chris所言直指之意,因而本能地向Chris討教,這種討教的行為對於Ana而言是一種學習上慣性的行為,但對於Chris而言卻是一種上癮的行為。當Chris 開始視Ana為BDSM對象時,他本只想要從Ana身上獲得到的是支配者的強大能量(像從前Mrs. Robinson[2]臣服他的過程中所獲得的能量用以轉移自身在婚姻中的空虛感一樣),Ana對他而言是特別的,因為她求教於自己的行為就像當年的自己向Mrs. Robinson尋求榜樣與指導的行為一樣,這種遵從指示才不用受到懲罰教導的過程本身更像是上癒的行為,而「所有擁有上癮性質的行為都是具有自我毀滅的性的,它們毀滅永遠滿意的可能性。」(鮑曼,頁110)

當他越發想要在Ana的身上吸使自己變得強大的能量時,他發現他相反地需要消耗更大量的能量,這使他感到非常痛苦,因為他自身的童年陰影與被Mrs. Robinson的臣服過程已經將他大量的自身的情感消耗盡(這也為什麼他不浪漫),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回應任何人的情感,Chris的角色在情感上本身是屬於孤獨與抽離的,他封閉自我的感情輸出與投入,連他與自己的家人的情感亦如是,這直接導致他無法對任何人付出感情,就算面對著Ana有喜歡的感覺堅決選擇與自己嚴重抗衡更大於接受,他想要給予卻無法給予Ana任何情感,這亦是為什麼他與Ana發生關係以後會獨自在黑暗中彈奏悲傷的音樂,因為Ana越發投入的情感使他感到吃力,更再次情感上消耗他,使他感覺更為失落。

Ann的誘惑與被隔離感

Ana電影中有很多帶有誘惑性的動作,例如輕咬自己的嘴唇,或是思考時以咬筆,這些小動作在於Chris眼中都帶有很強烈挑逗成份,都能輕易地勾起他的征服慾望,這亦是為什麼他會將Ana當成BDSM的對象之重要條件之一︰因為出自於Ana的未經人事的純真動作與感覺已被Chris自行轉化為與解讀為具有強烈挑逗誘惑的動作,而他想要的是直接地將Ana征服並祟拜他,對於支配者而言,「把他人變成自己重要部份,用合併他人──那些他的祟拜者──的方式來使自己膨脹起來,加強自己。」(佛洛姆,頁37),因而Ana雖然處於被動狀態,但卻更能激發Chris的追逐慾望,及其後,當Ana已為人事後,亦終於意識到自己具有這種特質,更將其善用於日後與Chris的慾望吸取與消耗之上,他們二人的相互吸引並非首先建立在情感層面,反而是在單向的一方能量吸取與消耗之上,這也造就成日後Ana嚴重感到被隔離,使她長期感到不安與恐懼。

 

為什麼不好奇,ChrisAna玩的是極驗的飛翔,出入除了房車以外就是飛機

因為這種極驗遊戲的體驗方式與Chris的BDSM方式近似,帶來的快樂並不是二人同時享受,反而是各自享受與承受都不同,就像是BDSM一樣,支服者施加在臣服者身上的痛楚會轉化成不同程度快感式的快樂。然而,由於Ana本身連BDSM入門亦不是,因而對她而言,極驗遊戲為她帶來的是刺激更多於快樂,這種快樂被她錯誤地解讀為浪漫,她不可能體會到BDSM當中的快樂,她願意與Chris進行輕度的BDSM只是為了得到Chris的感情,但不論在性愛或是感情的交往中,Ana的被隔空感覺越來越強烈,開始只是源自於不能有親密的肢體觸碰與Chris不願意透露的過往,再往下去便是淺嘗BDSM的方式與過程[3]讓她開始感受到隔空感所帶來的不安與焦慮,這也是為什麼Ana不管從開始到中後段大部份時候見到Chris的反應是以被嚇為主,身體與感情上的隔空感使Ana長期處於無望的狀態,因為她無法介入Chris的過往或是現在,亦不能了解Chris在BDSM中所能獲得的快感能量以轉移與封印自身的痛苦,更無法投入成為Chris的臣服者,因為她想要的對等的愛情,而並非是僅僅是慾望消化與轉耗。

然而,快樂卻是弔詭的

Chris在首次帶Ana參觀自己的playroom後曾經告訴過Ana與自己進行BDSM是可以得到他與成為臣服者的快樂。Chris不斷在BDSM的過程中尋找支配者獲得成為更強者的能量與抗衝過去陰影的力量,他只想在BDSM中獲得成為強者的力量,但往往事與願違的是在BDSM痛苦獲得的快樂太過短暫,並不足以能夠支撐他壓抑自身過過往黑暗的陰影,BDSM的支配與懲罰只是一種短暫式的釋放痛苦與吸取能量方式,所以為什麼前15個BDSM臣服者均無法身體與心靈上滿足他,因為這種吸取能量的過程是一種情感肉體上吸取能量上癮行為會使他越發焦慮,越焦慮越要找尋享受快樂的方法。快樂的本質與焦慮和恐懼是共存的,或更明確而言,享受快樂本身會使人感到焦慮──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次快樂是什麼時候出現,於是只能以等待換取快樂,漫長的等待會便感到恐懼︰懼怕快樂不再來臨。按這樣層面解讀Ana在戲中在不斷遞增[4]的焦慮情緒,除了來自於享受Chris帶給她身心不同刺激的體驗外,更直接是源自於自己根本無法了解Chris(不論是在過往或是現在),這種只有個人付出情感的消耗使Ana享受快樂同時加深她的焦慮與恐懼,迫使她最後必須要與Chris作出對質。

其實如果當事者無法親身體驗伴隨快樂而來的焦慮感的話,快樂又算什麼?(巴代伊,頁232)Chris習慣於支配與操控的過程中找尋安慰,這種行為在他與Ana進行BDSM或是性行為的過程中更為明顯展示,但他情感上是沒有支撐點,所以到戲尾在Ana的對質下迫出了一句︰因為這就是我,因為我是這樣差勁的人,那些他以為在BDSM讓別人臣服他,成為支配者可以使自己變得強大的行為還是無法遮蔽他的弱小,試圖想要感情利迫Ana成為自己的馴服者卻對Ana越發感到內疚的情感讓自己游走在痛苦的極端,因而他一直抗拒對Ana投入真實的感情,讓Ana的情感對他的情感一直處於隔離的狀態。這種不致是抽離卻是極度隔離的感覺將Ana的理智推至極點,致使Ana到最後必須為了確認Chris的感情而提出讓自己知道真實的Chris會如何懲罰自己的建議。

Chris的懲罰沒法Ana帶來的是痛苦而不是他當初所說的快樂,而事實上Ana在體驗這些BDSM的過程中是以痛苦而非快樂為重心,所以Ana在這一集中是選擇離場,這也是我認為《格雷的五十道色戒》並非完全是糖衣式的童話故事,亦算是大幸的是電影版本拍出了原著沒有辦法寫出的隱藏式命題:為什麼Chris和Ana有感情卻終究沒有辦法走在一起?[5]其一是因為透過BDSM方式所帶來的快感並非快樂的來源(對Chris 而然只是一種能量渲洩與支配,對Ana而然更不是),其次是Chris除了長期讓自己的情感處於孤獨的狀態更讓Ana的情感一起跌向隔離,焦慮與恐懼中;然而,感情的世界永遠無法以支配,掌握或是馴服方式進行,然而享受快樂本身就是要令人感到焦慮的上癮行為時便是一種很弔詭的危險性[6],一如最初送書給Ana所言,“Why didn’t you tell me there was danger? Why didn’t you warn me?”紅男綠女的情感與非感情世界不也如是?

 

參考書籍︰
佛洛姆,《愛的藝術》,台北︰志文出版社,2010。
齊格蒙特.鮑曼,《流動的現代性》,上海︰三聯書店,2002。
喬治‧巴代伊,《情色論》,台北︰聯經出版社,2013。

 

註釋

[1]    BDSM中文譯做「皮繩愉虐」,是用來描述一些與「虐戀」相關的人類性行為模式。其主要的次群體正是BDSM這個縮寫字母本身所指稱的:綁縛與性調教(Bondage & Discipline,即B/D),支配與臣服(Dominance & Submission,即D/S),施虐與受虐(Sadism & Masochism,即S/M)。這種對共識與安全的重視也就是所謂的安全、理智、知情同意,雖然有些人比較喜歡用風險意識、知情同意、綑綁糾絞(Risk Aware Consensual Kink,縮寫為RACK)來表示,更強調知情同意的重要性,並且承認所有活動事實上都有潛在的風險。Wikipedia, BDSM, http://zh.wikipedia.org/wiki/BDSM, 摘錄於 26 Feb 2015。

[2]    最初令Chris 成為BDSM臣服者之人。

[3]  電影中,Ana在與Chris BDSM過程時,處於被捆綁或吊起的狀態。

[4]  Ana在劇中有兩次情緒爆發點,一次在與Chris家人吃飯時中途離場後她告知Chris:你很奇怪,意指她無法了解他,另一次則是在劇尾因為無法再忍受不安的情緒而與Chris直接對質。

[5]  拍續集是其一重要因素,其次則是編劇與導演的功勞。

[6]  一旦任何一方過度吸取另一方情況出現(一如Chris 想要以BDSM支配吸取Ana身上的能量令自己變得強大一樣)便是失衡,因為雙方對快樂的理解無法達成一致的共識才是最弔詭與致命的死結。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