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妓》:血/淚/海/雨/墨水與音樂的寓言

《雛妓》最精彩處在於選角,香港電影很久沒看到這麼有說服力的表演,尤其是一部電影內透過角色身心或細緻(阿Sa)或巨大(任達華)的轉變,傳達時間與「教育」如何改變人。談《雛妓》,影評人舒琪說得好:「三代女性(母親、Sara、Dok-my)都在生命的不同階段裡出賣了自己的肉體來謀求生存(所以影片名字叫《雛妓》是對的,這裡,妓女已不單純指性工作者,而是更廣義的prostitution)。」

《雛妓》延續導演邱禮濤對性工作者的關懷,更並置「記/妓」者,其實是所有人,面臨的環境限制與生命抉擇。《雛妓》裡女性有的自願出賣身體(官商勾結派對裡讀BBA高學歷的美女),有的被迫(母親、Sara、Dok-my)。「教育」帶給我們更多選擇,但人必須做出選擇,在並非黑白分明的現實下做出選擇。「教育局高官」如此,(香港)記者亦然:我相信自願出賣理想操守的是少數,更多記者認真報導,卻因現實環境,被迫抽起新聞,或辭職或為生活繼續工作。電影並非鼓勵寧可玉碎不可瓦全,倒像導演夫子自道,可在體制內偷渡訊息(在香港主流媒體報導清邁雛妓問題),或透過非主流媒體渠道發聲(「黃金兄弟」)。邱禮濤是亞洲少數博士導演,在看似以話題性為賣點的三級片中,偷渡明顯或隱晦的社會訊息。

阿Sa浴血是電影海報主要意象,我認為失之過火,或許導演希望藉血水傳達演員阿Sa與角色Sara的浴血重生?

Sara(阿Sa)跟母親(孫佳君)回繼父開的文具店(依舊是筆的意象:筆能載舟,亦能覆舟)一場,繼父藉故離開櫃台,觀眾跟Sara一起擔心獸父襲擊,拿好幾隻筆當武器護身,結果竟然是弟弟進來學寫字,寫的是「安」:「女」性回到屋簷下,就會有安全感。明顯諷刺片頭Sara被繼父性侵,媽媽在門外哭泣(淚水)卻無能為力的悲劇。

Sara一直注意在尖東碼頭釣魚(海水)的任達華,因為他每晚垂釣,卻次次放生。一場颱風大雨後(雨水),兩人第一次對談,既富哲學意涵,又意在言外,頗有「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之意,原來他釣的不是魚,是Sara(在台灣,「魚」代表性工作者)。後來任達華身份揭曉,才明白或許人前被迫說謊的現實,與有錢有勢、信仰虔誠、充滿善意、性(格)壓抑的特質衝突,造成兩人第一次對話的不自然。但這種不自然,也有可能是導演過於想要藉台詞偷渡訊息。Sara問任達華怎麼知道魚不想要跟他回家,失去自由,接受豢養,其實就是談人的選擇。

關於墨水:繼父經營文具店卻沒有沾染書香氣息。任達華贈送給Sara海明威紀念筆,藉海明威生平暗示Sara的兩個生命抉擇:自殺與作記者。這些意象經營並非刻板的對號入座,像是男同學送爛醉如泥(酒水)的Sara回家,看到滿牆以海明威筆的書寫,就是以畫面震撼觀眾,而不會呆板藉特寫、停留讓觀眾清楚看到文字訊息。

除了血/淚/海/雨/墨水等意象,片頭性侵一幕導演讓引用音樂評論、諷刺家庭悲劇。當Sara被繼父摀住嘴巴,求救無門時,聲道響起震耳欲聾的〈Que Sera Sera〉(又名〈Whatever Will Be Will Be〉;〈順其自然吧〉)。〈Que Sera Sera〉出自《擒兇記》(The Man Who Knew Too Much, Hitchcock, 1956),是片中母子親情的聯繫。《擒兇記》裡的媽媽(Doris Day)不僅教兒子唱歌,還千里救子,靠的就是一曲〈Que Sera Sera〉,讓兒子聽到母親。《雛妓》的母親聽到女兒求救而不救,這是諷刺其一;〈Que Sera Sera〉歌詞其實是小男孩問媽媽將來會怎樣?「我會英俊嗎?我會有錢嗎?」對比《雛妓》不斷強調的「夢想」,這是諷刺其二;韓寒2014年電影《後會無期》中一場老師(陳柏霖)召妓清新美女(王珞丹)也有引用〈Que Sera Sera〉,對比韓寒兒戲的召妓場景,邱禮濤處理援交、性工作者題材明顯勝出許多,這是諷刺其三。片尾當〈Que Sera Sera〉再次響起,導演評論香港社會,採取的態度不是〈順其自然吧〉的嬉笑人間,而是積極機智的社會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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