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徵現代科技的活死人︰Re-animator影評（上）

電影是這樣開始：當Professor Hans Gruber「重生」（戲中所謂的“re-animation”）失敗，Herbert West就以自負的口吻面向鏡頭，對著觀眾說︰“I gave him life!”。此時，電影跳入紫綠雙色為主調的opening credit：隨著輕快古怪的旋律，畫面浮現一個個器官，頭顱、手臂、眼球等，就像被手術刀剖開的人體，分割成各部分，等待變成玻璃樽的標本。

如果你不介意配樂太過耳熟，涉嫌抄襲（跟Bernad Herrmann所作的Psycho配樂有九成似），它跟整部戲的調子尚算配合。

雖說序場敘述手法簡單，沒有精彩的視覺設計和調度，卻點出整套戲的主題：假若人類是實證科學傳統的知識對象，就如醫學雜誌上刊載的有機器官組合體，那麼，我們可以通過科技來創造生命嗎？製造出一個人嗎？  

Re-animator序場

本文將分上下兩篇， 第一篇主要對比其他喪屍片，第二篇會深入分析電影的主題。

Re-animator（1985）是導演Stuart Gordon的成名作，也是他出道至今（唯一）最有名氣的作品，Gordon往後執導的電影都困於刻版的恐怖B片格局，淪為專拍B片的二線導演。

值得一提是，Re-animator改編自美國恐怖小說大師H. P. Lovecraft的中篇小說“Herbert West, The Re-animator”，但經Gordon的大幅度改編，故事背景不但從十九世紀搬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Re-animator更失去了Lovecraftian色彩，反倒接近原著小說所戲仿的《科學怪人》，都是圍繞一個瘋狂科學家擦槍走火的故事。

劇情很簡單，主角Herbert West是位偏執的科學天才，他發明了一種綠色藥物，可以將屍體（嚴格來說是「停止運作的有機體」）激活。不幸的是，不知出了什麼差錯，被注入藥劑的屍體沒有完全「復活」，竟變成沒頭沒腦的行屍，就像失去了靈魂的肉體。

為了改良藥方，West是不會錯過任何研究機會，當有屍體在他視線範圍內出現，都一律變成實驗品：無論是朋友的家貓，還是打算偷取其研究成果的教授；不論是自然死亡還是被他蓄意殺死的生命，都被West那股瘋狂的熱忱所沾染，化為恐怖的活跳屍。West甚至跟好友潛入醫院停屍間，找屍體來做實驗。結果闖出大禍，造成群屍大鬧醫院。

沒錯，這是一部B片檔次的喪屍電影（zombie genre）。雖然主角都是活死人，但相比喪屍片之父George A. Romero的活死人四部曲（Night of the Living Dead［1968］、Dawn of the Dead［1978］、Day of the Dead［1985］和Land of the Dead［2005］，筆者故意不將Romero兩部晚期作品Diary of the Dead［2007］和Survival of the Dead［2009］計算其中，因為實在太爛）和受Romero影響的主流喪屍片，Re-animator要處理的主題和手法明顯不一樣。

Cult片迷常以為凡有喪屍是一家，只懂比較同類電影的血腥程度，從沒好好看清各部戲之間的細節差別。是故，筆者打算勾勒Romero作品的精髓，方便指出Re-animator的獨特之處。

Romero一直在處理社會議題，譬如︰

1. 在Night of the Living Dead的結局，黑人主角被白人糾察隊誤當活死人，決然槍殺之。這赤裸地反映美國六十年代的黑人民權問題，結局的喻意是畫出腸，非裔人士在白人眼中稱不上為「人」。巧合地，馬丁路德金於同年遭刺殺。

2. Dawn of the Dead則探討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現象：戲中的活死人抵著飢餓，瘋狂地侵襲主角躲藏的購物商場。這讓我們不禁要問，難道活死人生前習慣到商場購物，解決日常需要，所以他們死後仍衝向商場，只希望填飽肚子？即言之，人類經過消費邏輯的洗禮後，是不可逆轉的，哪怕經已變成零意識的行屍，因為資本主義邏輯深深植入現代人的無意識。

3. Land of the Dead的背景設定更有趣：喪屍災難爆發後，人類重新建立一個階級制社會。由於沒有生產力，生還者要跑到城外尋找生活品。搶奪得來的生活品是按地位來分配的，換言之，富人得到最多資源，窮人連渣滓也沒有。最後，戲的群屍受盡生還者欺壓，他們決定連群結隊造反，直搗富人居住的大廈。

看來Romero要借戲諷今，點出資本市場的全球化現象：美資大舉輸出國外，並在非洲、中國等地興建工廠，剝削發展中國家的勞動力，跟戲中的富人所做的差不多。

總括來說，Romero鏡頭下的活死人是一種象徵，它反映現實社會階層中的特殊地位者，他們可以是黑人和受剝削的勞動者，都被社會擠壓至底層位置。通過電影文本，這些人依附在活死人身上，解放壓抑已久的破壞力，干擾既定的社會秩序。

Romero的電影有著強烈的社會學傾向（受影響的同類作品亦然，如美劇Walking Dead），故此，稱他為社會學家也不過份，唯一分別是Romero用恐怖B片來思考。

反觀Re-animator，它處理的問題和手法大有不同。如果說Romero的活死人是社會問題精結的化身，那麼Re-animator的活死人則是現代科技的象徵。在戲，活屍群起的災難由West一手做成，他將化學劑變成Voodoo巫術般的魔湯，令屍體捲土重來。這種處理好像把「科學」神秘化了，視之為神奇的萬能力量，仿如支撐世界萬物的神。但弔詭的是，儘管West站在科學的位置上，不斷地揮舞他的權柄，但其造物卻是沒有靈魂的行屍。這到底是神化科學，還是諷刺人類的新神像「科技」的無能呢？我們會在下一篇深入討論這個問題。

*文題為編輯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