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站與海──專訪《愛情回帶》導演法贊‧奧斯帕特

訪問︰查理
整理︰查理

「我從不直接尋找一個場景;我尋覓的不過是一個拍攝手法」。在颱風「海鷗」掠過我城的下午,剛抵埗香港,被困機場三數小時的土耳其裔導演法贊‧奧斯帕特(Ferzan Özpetek)如是說。與「海鷗」緣慳一面的奧導精神飽滿,對香港的都會景觀亦讚不絕口。這位曾經明言每天必須有五分鐘純粹創作時間的導演,以意大利語夾雜簡單英語,跳脫地講述他廿載電影旅程的成長與偏愛。

土耳其裔意大利籍導演法贊‧奧斯帕特出生於土耳其伊斯坦堡;多年後奧斯帕特仍然記得,他的父母當初對電影並無好感。1976年,十多歲的奧斯帕特隻身前往羅馬修讀電影,畢業後追隨Sergio Citti(《薩羅或索多瑪一百二十天》編劇之一)等大師深造,慢慢從助理導演的位置累積經驗,至1997年首次執導《土耳其浴室》(Hamam)。二千年代是奧斯帕特的收成期,除了憑藉《未知的命運》(Le Fate Ignoranti)獲紐約同志電影節最佳電影,他招牌的跳躍敘事、追蹤鏡頭及富詩意的近鏡亦漸為人熟悉。但是,在奧斯帕特手執導演筒的頭十年,父親仍然視他的職業為笑柄:「這是我的兒子,他是搞電影的,哈哈!」

土耳其裔意大利導演法贊‧奧斯帕特

病患與時間

在剛過去的一星期,「Cine Italiano!—香港意大利電影週」邀請到奧導來港,向香港觀眾介紹他第十套劇情長片:《愛情回帶》(Allacciate le cinture)。《愛情回帶》以循環敘事的方式,圍繞主角Elena與Antonio十三年之間的愛慾與病患。電影從這對怨懟情侶的相識開始、亦以他們的相識結束。導演巧妙地以類近莫比斯帶(moebius strip)的敘事,在電影中段加插了男女主角十三年後的經歷:Elena在偶然機會下被診斷罹患乳癌,需要進行化療。四處鬼混多年的Antonio先是難以接受打擊,後來重燃自己對Elena的關心,與她重返當初相識的海灣。

風格化的敘事背後,是一段個人的情誼。奧斯帕特指出,《愛情回帶》劇本靈感來自一位長期病患的朋友。電影裡,Antonio與接受化療的Elena醫院中一幕床戲,就是源自導演與他朋友的對答。於一次飯聚,奧導不避忌地詢問正接受治療的朋友:「你跟老公還有做愛嗎?」豈料朋友的回答同樣直接:「有啊,我看沒有甚麼可以令男人龜縮吧。」朋友間的「真情流露」,後來被原汁原味地寫進《愛情回帶》裡。

油站與海

有看過《愛情回帶》的讀者,大概記得戲中女主角Elena跟男同性朋友Fabio合資的酒吧「加油站」(The Gas Station)。酒吧坐落於意大利南部古城萊切(Lecce)大學城中心地段,其橢圓傘頂和建築肌理不僅吸引著Elena、Fabio及一班觀眾,亦俘虜了奧斯帕特的心。一如《愛情回帶》的時間軸,酒吧起初是廢置建築。在電影裡,「加油站」是導演將敘事時間推前十三年的重要場景;在拍攝過程中,導演亦要騰空一個月,讓演員增磅減磅,將廢置的建築改裝為酒吧。奧導誠言,這個多月是整個拍攝過程最痛苦的時間,整天被演員受傷、裝修受阻的夢魘所困。

若「加油站」是戲中時間被推前的場景,那麼Elena與Antonio初次偷情的海灣,則是年老情侶重遇自己的奇異點。電影以「正/反拍鏡頭」(shot-reverse-shot)交待敘事時間的交疊,以魔幻現實手法處理情侶如何重遇年輕的自己。正如導演所說:「《愛情回帶》其中的重點,就是電影時間的呈現;要在十三年間跳躍並非易事,要準確交待角色遭遇劇變前和後的分別,就更艱難」。確診乳癌後,Elena與Antonio看到一個洶湧猛烈的海灣;初次偷情的情侶,卻能愉快地在水中裸泳。同一個海的兩個面貌,毋寧也是劇變前後的兩種心貌,奧導解釋:「地方孕育人、人孕育時間、而時間與地方亦是相通的」。油站與海、城市與自然、當下或永恆,無非是奧斯帕特尋覓個人拍攝風格的不同接口。

重返伊斯坦堡

在2008年,紐約市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為奧斯帕特舉辦了一個回顧展。根據策展人簡介,「奧斯帕特的電影美學甚少喧賓奪主。奧導的電影透視了社會及敘事的各個層面;他的角色眾聲喧嘩,擔當著多元文化下的點和線。」在MoMA回顧展的致辭環節,奧斯帕特不禁想起,「要是父親也在場,那就好了」。導演感覺,我們總是有種無可奈何的渴求,希望得到父母的認同。

從1997年因緣際會開始執導,到後來榮獲意大利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奧斯帕特亦由獨立製片慢慢走進歐美商業電影的市場。導演坦言,獨立與商業的分野未必準確;在創作過程中,他深感制約(boundary)的重要,預算上的限制有時候才是創作的原動力。完成個人第十部電影,奧斯帕特感覺,追隨意大利大師Vittorio de Sica、Pietro Germi等人的旅途,才剛開始。要如何承繼自己,又不重複自己,是最困擾奧導的問題。

訪問結束前,奧斯帕特透露,將重返家鄉伊斯坦堡,執導自己第十一部作品。自《土耳其浴室》(1997)始,導演有意無意展示自己多元的文化背景;奧導的新作品,將拋下父母認同的包袱,以較深刻的手法勘探自己的文化源流。從留學羅馬、撰寫影評、助導到執導,奧導的旅程,無疑也是一個重遇自己的過程。而奧斯帕特自己似有還無的身份危機,其實亦反映他電影隱若指涉,種種關於回歸與轉向、不朽與毀滅的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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