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奏傾情過後,如何讓一切從音樂再開始?

Once 只得一次,何能 Begin Again?

如果《一奏傾情》(Once)是有關真誠的電影,那《一切從音樂再開始》(Begin Again)就是有關如何留存這份真誠,或是懷疑當初真誠的延續。

歌曲在剛作好時聽起來多麼的生動,到進入錄音室後已成了另一個產品,不再聽出個人投射的靈魂︰就像喜歡一個人、一首歌、一部電影──獨立單位,在人人熟悉之後變得陌生,不再屬於你;也像獨立樂隊加盟大唱片公司後的變質,過度的製作讓原來清脆的聲音被淹蓋,亦因此電影中聽得到的Adam Levine,是從未在 Maroon 5 專輯內聽到過(但願這樣簡單清純的曲風,可以多出現在 Maroon 5 或 Adam Levine 將來的唱片之中)。

《一奏傾情》之所以予人真實感,在於不知名的音樂人作主角,他們之間的化學作用看起來相當濃烈,也可能是因為在現實世界,他們也確實有了真感情(Glen Hansard與Markéta Irglová在拍攝期間[2006]發展了戀人關係,2009年Glen Hansard證實二人已經分開)。《一奏傾情》的生活化,都有不少時刻是明顯經營過的劇情及對白,但只要音樂一響起,歌聲一出現,那份獨立氣息是無法透過排演預習達致的。《一切從音樂再開始》注定會讓看過《一奏傾情》的影迷懷念那種獨特的感覺,因為這次有了更多資本、荷里活的電影明星主演、當紅樂隊主音參與創作、歌曲全不是現場即時灌錄、不同的現場錄音情節都在蒙太奇中帶過、創作歌曲的詞意更配合情節發展而欠缺了隨意感,更先天無法補救的缺陷在於無法避免的觀眾期望。

《一奏傾情》

縱使男女主角都不是傳統的俊男美女──Keira Knightley的兔牙在特寫中、Mark Ruffalo的肚腩在開場,也許可以親近觀眾並說服他們非演員而是音樂人的身份代入,但有了第一次Once的觀影,就有比較,怎樣努力都無法回復首回的驚艷,因那一次成就了美好的回憶,即使你嘗試複製都複製不來,愈想重現就愈見虛偽,就像是她與他在最甜蜜之時寫下的Lost Stars,沒有華麗的樂器配搭,沒有閃爍鎂光的舞台效果,就只在家中親密地屬於兩個人的角落;如何再回到當時的編曲,想一式一樣地處理,同一首歌卻已是不一樣的感覺。那是抹不去的經歷,回不去的時間。

John Carney深深理解這種無奈,於是《一切從音樂再開始》處處有自嘲不真誠,同時質疑當初觀眾所認同的真實。即使是《一奏傾情》那種看似隨意不修飾的拍攝,其實都有其設計的地方,在Begin Again中透過Mark Ruffalo所擔當的監製角色呈現出來。他所追求的真誠,只是在其構想的理想畫面,然後在現場實景當中協調去達致;街頭打籃球的聲音是真摰的,但也要處理掉;環境聲自然而然,很美,只是箇中必然有整理的過程;整理過後就不是最原始粗糙的真實。即使仍然收錄在影像與聲音之內,但哪把聲音要突出,哪些要推低一點……還是以技巧去刻意經營出來的真實感。

一部電影、一張唱片,既是團隊的製作,就總有協調的計算,不一定是來自市場計算的商業元素,但必然有磨擦過的痕跡在內。也許若能自己譜曲寫詞,那一首歌在最初創作的那一瞬間是完全屬於自己,但經過錄音室,或只是多了其他樂器的伴奏,就已經不再純粹。個人的創作也許更能反映真實,例如文字;不過,以最嚴謹的角度看待,我現在寫出來的這段文字,都不見得是最真實最個人化──不是大腦原來想像的模樣,而是經過修改整合(連接詞的潤飾、排句隔行的考量)後可以跟讀者溝通的版本,箇中在腦海迴旋過的不同字句,或是美麗詩意或是情理不通,統統都是當時活靈活現的真實,而在如今你所看到的、實在出現在這個網址的文章中已消失不見。Keira Knightley飾演的Gretta在戲中嘗試問及,為何要討好大眾,為何不能保留個人。那在《一切從音樂再開始》中實已隱藏答案。當一首歌曲從台下走到台上,所面對的聽眾群就不再限於自我;當作品已經在公眾發表了,怎樣努力地經營都已有了人為的計算,上了台,這首歌就不再專屬於她,而是每個台下的聽眾。

電影本質也許就如此,在虛假的設定、角色與故事中,找到其中真實的情緒與觀眾共鳴;演技是裝扮的技巧,但那情感或能留在心中。最終,不論是《一奏傾情》,還是《一切從音樂再開始》,都旨在捕捉同一種感覺,在路途中失意的兩個人,偶然的遇上,然後在短暫的相處間,共傾彼此的熱情,又過了一會後淡淡而止,於其人生軌跡是只此一次的過路交會,卻偏偏刻骨銘心。Once(一奏傾情)與Begin Again(一切從音樂再開始)的關係,有點Being John Malkovich(玩謝麥高維治)與Adaptation(何必偏偏玩謝我)的影子,同樣有一作成名後的創作焦慮投射在故事中,《一切從音樂再開始》借音樂談真誠,《何必偏偏玩謝我》則是以撰寫一個改編作品的劇本為基礎,孿生兄弟代表原創與市場導向的掙扎。故事中的Dave因為替一部電影配樂而成名,從而能大公司簽約,儼如作者的自我投射──因為一部獨立製作(Once)為人認識,到荷里活發展。他與Gretta的關係,由此看成他與獨立製作的割捨與牽連,也許別有一番趣味。

諷刺的是,大銀幕的「廉價」感動過後,觀眾回到現實生活,馬上會發現剛才所目睹耳聽的都只是一場美夢,因為一逛唱片店,就發現架上同名電影的原聲大碟,終究還是由大唱片公司去發行定價;而音樂世界從來不是一分錢一分貨,聽罷全張專輯後你會發現,無一首歌不是錄音室出品,城市真實的聲音從來不存在。

最後,一直以為Lost Stars唱到最後,歌詞中的Lost Stars會改成Rock Star呢。

最後的最後,別要忘記Norah Jones 的“h”字。

 

文章原文刊於作者網誌,誠蒙作者應允予以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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