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奈初試啼聲──《梵高》

「我覺得我一直都朝著未知的方向而行。」這是梵高給他弟弟信中其中一句,這一句被阿倫雷奈引用出來,作為短片《梵高》(1948)的開始。《梵高》稱得上是雷奈首部引人注目的作品,在威尼斯影展獲C.I.D.A.L.C.獎,及後在美國奧斯卡亦獲得最佳短片的殊榮。朝著未知的方向而行,不只是梵高曾經寫過的一句話,也是雷奈電影生涯的一個開始,他及後的發展和其非常複雜的敘事方法,彷彿也一直呼應這句說話︰一直都朝著未知的方向而行。

《梵高》是一部主要用上梵高不同畫作構成的黑白短片,配上由演員Claude Daupin讀出的旁白,輔以不同的電影技巧,簡短地重新拼湊出一段耳熟能詳的梵高故事。整段旁白沒有任何對梵高畫作的美學判斷或者分析,只交代梵高的簡要經歷,沒有個別對白能讓人留下深刻印象或者值得細意斟酌;雷奈主要透過靜態畫面和對白的配合彌補了梵高畫作本應有的色彩,呈現出獨特的電影感,箇中以靜帶動的詩意在後來的《夜與霧》(1955)和基斯‧馬爾卡(Chris Marker)的《堤》(La Jetée,1962)有更進一步的演繹。

《梵高》以靜帶動奧妙之處,主要在於其鏡頭運動。鏡頭運動本應發生在一個空間之內,但雷奈將之套用在梵高畫作之上,將平面的作品重新呈現出具立體感的空間。鏡頭遊走圖畫中樹與樹之間,走過他的故鄉;其中講述梵高在巴黎的一段,雷奈接連選了梵高一幅巴黎的城市景和一幅街道景,在城市景一幅鏡頭向右上角移向畫中最遠處的建築物,在街道景一幅鏡頭則以向左上方移動捕捉某店子的門面,這個遠近畫面和左右移動的鏡頭組合構成一幅很豐富梵高眼中的巴黎畫面。雷奈的鏡頭移動,不但刻服了梵高畫作在黑白畫面所呈現的陌生感,反之那些鏡頭把觀眾跨越代入畫作本身,將觀眾拉近到畫作所實際呈現的地方,畫中的故鄉、巴黎、精神病院,都從平面中透過鏡頭移動呈現出仿如實在的空間感。

《梵高》的鏡頭移動和剪接,讓梵高本身成為一個戲中的隱藏人物,製造出觀眾代入梵高本人視角的假像。Zoom in畫中屋外某個窗戶,接著一幅室內的圖畫,由窗框zoom out整個房間,不須旁白讓觀眾有從屋外走進屋內的感受;事實上,兩幅圖畫可能是無相干的,只是雷奈透過畫面剪接連駁而成的「想像空間」(imaginary space)。 這類「想像空間」在雷奈的電影不時運用,如《梵高》中曾出現將兩段橫向的pan shot,把兩幅畫的道路接駁一起,構成兩幅畫是一段有關係的旅程之幻象;這類將不同空間接駁的手法,及後的《去年在馬倫巴》有多重層次的運用,如shot/reverse shot中兩個對望的角色卻發生在不同的空間,其中男女主角在宮殿走廊的長鏡頭一幕,實際上是在三個不同宮殿的走廊拍攝接駁而成,讓這個行走的長鏡頭產生出一種只有電影才能呈現,一種很虛擬的真實感。

鏡頭先捕捉整個街角的樣貌 (a),慢慢zoom近到不起眼兩座大廈間的一個窗框 (b)
接著畫面轉到另一幅圖畫室內的特寫窗框 (c)
,再 zoom out 到見到房間的模樣。
電影中沒有交代究竟屋外兩幅圖畫是否有關,但卻透過zoom in
和zoom out的鏡頭移動,讓觀眾有在空間中感覺。

觀眾除了有代入梵高視角的感受,《梵高》甚或想像出梵高的思緒和心情。在精神病院中,一道由下至上的pan shot那畫中病院黑罵的高牆,已足夠表現出梵高被困時的恐懼和苦悶;結局一段非按時序的倒敘《梵高》中梵高一生的特寫畫面,巴黎的街道、精神病院的窗口、精神病院的出口、家鄉的屋、家鄉的樹、不合比例的房間、無言的太陽花、某個曾重覆出現的影子(之前片段可看到該人物,最後的片段中則只有地上的影子,該畫是Painter on the Road to Tarascon,是一幅於二戰時被毀的自畫像)……然後在平靜的鄉村中,旁白交代梵高最後吞槍自殺,畫面最後呈現的是梵高帶有死亡象徵的名作《麥田群鴉》(Wheatfield with Crows)。這一連串的畫面節奏,是雷奈透過快速剪接和配樂,想像或者合成出梵高死前的精神錯亂和絕望心情,而在平靜的鄉村交代梵高的自殺,從悲傷錯亂中帶出釋然的感覺,雷奈在他試啼聲的實驗作品中,譜出一段優美而又帶有豐富情感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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