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生命的真實——《荒蕪中栽花》觀後記

《荒蕪中栽花》講述三位澳門女作家——凌稜、周桐、玉文的寫作生活,他們在澳門華文文學中有獨特的位置,而且對一般經常讀報的澳門人來說並不陌生,然而導演徐欣羡不刻意為三人建立殿堂級的神聖形像,而是透過訪問、作品朗讀、以及她們和身邊親人好友的閒談,展現三位女作家在澳門的寫作路,並從她的腳蹤,勾勒澳門這個城市的氣質。或許三位作家對香港讀者來說都陌生,但也正因為這種陌生,我們更容易看到作家作為真真實實的個人在某時某地的生活,她們並非神聖,卻是為著自己喜愛的事一路走來,堅持至今。

電影鏡頭總是追隨她們的步蹤走進大街小巷,讓觀眾聽她們說故事,看到生活細節如如展開。凌稜先以退休編輯的身份,談及她仍為報章供稿,並堅持把手抄稿件放進信封,親身送往報館。鏡頭隨她上路,一路聽她講從前的生活,雖然她每次走同樣的路,卻樂在其中,享受路上的一點一滴。她自幼熱愛寫作,也喜歡鼓勵別人寫作,像傳教士一樣把寫作的愉悅傳播開去。凌稜的小說多取材生活的人事,特別是她小時候生活多見不同人物,於是小說人物更見豐富深刻。

凌稜曾是《華僑報》副刊主編,曾鼓勵及扶植多位作家,包括周桐和玉文,三人因文學結下彼此扶持的友誼,並維持至今,實不多見。電影中一段凌稜和玉文的交談,談及當年凌稜往往親自把稿費交到作者家中,只因凌稜喜歡交朋友,有時和作者在門口閒聊幾句,也是生活情味。當凌稜把稿費交到玉文家中,玉文打開門的時候,竟傳出一陣咖哩香味,原來她在做午飯﹗這種作者和編輯之間的交流在現在以電子通訊為主的時代,實在難能可貴。她也談到當年報事,以及當時的採訪主任陳兵的教導,那種細心為受訪者著想的態度,雖是記者的基本道德,卻在現今高舉知情權的世界日漸失落。

周桐則是比凌稜年輕作家,在夜校讀會計時認識凌稜,並受她鼓勵開始寫作,也慢慢從事翻譯工作。她是國際新聞翻譯編輯,也是一位妻子及母親,並在兼顧家庭和事業之外從事寫作。從周桐口中,她自己不過是喜歡文學的人,也感謝丈夫支持自己的寫作事業;從澳門文學批評家及黃文輝口中,她是位眾人眼中的「師奶」,然而她的作品具廣闊的國際視野,大膽觸及同性題材。導演讓觀眾看到不同人眼中的周桐,讓周桐的形象更立體,觀眾也彷彿真實地認識了這個人。

玉文是印尼華僑,曾是專業舞蹈員,移居澳門之後未能從事舞蹈,轉而開始寫作。從許多人眼中她是溫婉細膩的人,鏡頭拍下她在家裡輕輕搖曳的舞姿,閒靜優雅。這種氣質似是與生俱來,而且文如其人,詩也充滿溫情,特別流露了她和她的兒子的深厚感情。玉文在異鄉生活,也要照顧兒子,殊不容易,但導演沒有想像悲情,透過在她家裡的對談,展現玉文珍惜當下幸福的處世哲學。這種平等的、深入作家內心的視角誠然難得。

周桐(左),玉文(中),凌稜(右)

導演處理文本朗讀時的背景映像也相當得宜,不過份抽象而與文本太難聯繫,也不會太貼近文本而流於俗套。筆者最深刻的印象是周桐〈楢山盟〉一節,一個掛著血紅色頭巾的女子不斷往山上走,雖然蹇困,但然努力前行,和山上的蕪草周旋,這和小說中女性和自身命運抗爭的主題非常配合。

為作家拍攝紀錄片,彷彿注定觀眾是文學讀者,我卻認為《荒無中栽花》是給所有熱愛生活,以及充滿溫情的人看的。它展現的不單是屬於文學作者的世界,而是屬對生命有深刻體認的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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